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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段成谜的往事

沈浅来这座城市也有两个多月了,她觉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比她失忆以后的这五年时光还要精彩。遇见曾经暗恋五年的男人;陪伴她这么多年的混血儿也要当爸爸了;而她也不可思议地与一位陌生帅哥住在一起。这仿佛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一步步做到的事,她仅仅花了两个月。

沈浅每个星期都会给妈妈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但总是只得到母亲淡淡的回应,并无多大波澜。这就是母女俩的隔阂,连沈浅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母亲是不喜欢现在的她,还是更喜欢以前的她?

今天下班早,李美丽突然兴起想买一些首饰,作为陪吃、陪玩、陪聊的中国好闺密,沈浅只得跟着去。两人对这座城市也不怎么熟悉,一般逛街都只在商业街逛逛,但两人相当默契,直接往百货商场去。虽然沈浅一直嚷着肚子饿要先去吃饭,但她拗不过李美丽,只得被对方拉着直接奔向二楼。

二楼是金店专柜,李美丽转了一大圈,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赞叹不已。李美丽见到一个专柜里有条很符合她品位的白金项链,于是停了下来,杵了杵沈浅的手臂:“这项链怎么样?”

沈浅瞄了一眼,木讷地说:“还好啦,一般。”

李美丽嘴角抽了抽,认识沈浅那么多年,每次买东西征求意见,沈浅的回答永远是“还好啦,一般”。问了也是白问,李美丽决定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她叫售货员把那条项链拿出来,售货员露出职业笑容,说:“不好意思,这款项链是别人特别定做的,您可以看看别的款式。”

李美丽先是愣了愣,表情顿时有掩盖不住的失望,原本兴奋的心情也发生了质一般的改变。她随意瞄了瞄耳钉区域,然后问了问旁边比她还没兴致的沈浅:“你要不要买耳钉?”

“你知道我不爱戴首饰。”

“那耳朵穿那么多洞干什么?你左耳都连穿了七个耳洞!”

沈浅不禁摸了摸左耳,其实她也很纳闷,以前的她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耳朵穿七个耳洞有必要吗?

那个售货员这时却插上一句:“想必这位小姐的心上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吧。”

李美丽蹙眉,疑惑地凝视售货员,沈浅也不解地看着她。售货员继续保持职业笑容,说:“这其实是源自一本书,是小女生很迷的那些星座命理什么的。貌似是七年前吧,我记得那年是闰年,要是属虎又是七月七日生的男孩,那年可能会有灾星降临,只有身边的人在左耳为他打七个耳洞,方能解灾。本来这事谁也不会信,但貌似那年有个很火的偶像明星在拍戏过程中,发生意外事故去世了,偏巧那个明星生肖属虎又是七月七日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后来有些人就为心爱的人穿了七个耳洞。那时我可喜欢那明星了,所以这事就记得清楚些。”

“这也太邪乎了吧?”李美丽显然是不信。沈浅也不信,以她的性格会因为一个这么邪乎的推算去打七个耳洞?要知道耳朵上有很多穴位,打那么多耳洞有害健康啊!

“其实这也只是玩玩而已的东西,确实不大可能。”售货员说完后又非常职业化地为沈浅介绍耳钉,“我觉得这款逗号小耳钉很有特色,戴起来既大方又显得年轻。”

沈浅瞄了一眼,还是没提起兴趣。

正在此时,售货员一脸殷勤地看向她们俩身后,很有礼貌地说:“总经理好。您的项链已经做好了。”

“小橙,你看看你满意吗?”身后传来一个较为稳重的声音,而这声音,她们俩都熟悉。李美丽立即转身,便见到西装革履的秦昊还有他身边的未婚妻于橙。

秦昊也是一愣,随即浅笑而对:“这么巧。”

李美丽假意地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杵了杵一旁发呆的沈浅,沈浅回道:“真是太巧了。”

在秦昊身边的于橙,与第一次见面时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她没有沈浅高,小鸟依人地伴在秦昊的身边,上次见面时的卷发今日盘了上去,看起来倒有点少妇的风韵。她略有吃惊,侧头问秦昊:“你和沈小姐认识?”

“嗯,你也认识浅浅?”秦昊显然也有些吃惊。

两人互看几眼,心里也不知道揣摩着什么。于橙更是显得不安,她用手拨弄了下额前的头发,不自然地说:“黑狗警长闹肚子,所以就去找了沈小姐……”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抬眼看向秦昊,好像有点儿心虚。秦昊也不多问,以笑回应算是略过去了。

“浅浅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很照顾我。”秦昊向于橙解释道。然而李美丽对于秦昊的解释显然嗤之以鼻,这种关系可是撇得很轻巧却又让沈浅很无地自容。李美丽以为沈浅会有很受伤的表情,侧脸看去,只见沈浅捂着肚子,低着头,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听见若隐若现的咕噜咕噜声,她该不是已经伤心过度,呜咽起来了吧?

李美丽怕沈浅伤心过度,赶紧吆喝着:“你们忙你们的,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拉着沈浅一溜烟地离开了。

秦昊忽然回头道:“浅浅,记得豪华游轮。”

李美丽代沈浅“哦”了一声,然后拽着沈浅跑了下去。被拽得莫名其妙的沈浅很无辜地问了一句:“你不买首饰了?”

“买你个头啊!我还不了解你,你一难过就胃疼。刚才那模样,我是怕你控制不住,直接大哭,那样我会很丢脸的。”李美丽白了沈浅一眼,把沈浅塞进她的车里,开车走人。

沈浅坐在副驾驶位上,说:“我其实是饿得胃疼,你没听见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吗?”

“啥?刚才那是你肚子叫?我以为……”李美丽彻底服了,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这女人,果然是没心没肺。这也好,拿得起放得下,你是不是不喜欢秦昊了?”

“喜欢啊。”

李美丽侧头瞟了眼沈浅,神情疑惑地问:“那人家订婚了,你不难过?”

“没得到过,没必要难受吧,难受了也不会是我的。”沈浅的语气如此淡定,面色如此平静,倒是显得李美丽多愁善感了。李美丽只好摇晃着脑袋,哭笑不得:“这样也对。”

李美丽本来是打算送沈浅回家的,不想途中她家那口子给她打了个电话,叫她去医院。李美丽的老公前两天食物中毒,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向她撒娇呢。李美丽又是无奈,又是郁闷。由于电话扩音大,沈浅听见了,便又“贤惠”了一把:“你去吧,把我丢在菜市场附近就行。”

李美丽非常抱歉地点点头。

沈浅在菜市场买了黄鱼面,打包准备带回去给尤然吃。手提着饭盒,她轻快地走进江夏小区,闻着周围淡淡的花香,看着枝头上新发的嫩芽,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惬意。她嘴角噙着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尤然吃到这碗可口的黄鱼面,不知会露出怎样满足的表情?可当她回过神来定睛看向前方时,不由得在离家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住了。尤然的别墅外停了一辆车,车牌底色是白色的,这是军车!在路灯的反射下,那辆黑色的车锃亮,沈浅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一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不一会儿,从别墅里三三两两地走出几个人,沈浅立即躲在围栏一边,借着灌木丛挡住自己。

走在最前面的这个人沈浅知道,是尤司令,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他身后跟着一个健硕高大的男人,想必是保镖之类的。还有一个与尤司令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又瘦又高,一副知识分子的模样。旁边弯着腰的是老张。

“老张,你多劝劝少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可是司令,我觉得少爷真的比以前好很多了,至少比以前真实。”

“你的意思是说,是那个女人的功劳?”尤司令睨了老张一眼,显然不悦。

老张连忙辩解:“不敢说功劳,但总觉得应该有一定关系。”

“那你明天把那女人的资料给我。”

几人已经走到车子旁边,老张一边为尤司令开车门,一边说:“是。”旁边那瘦高的男人插嘴道:“司令这次还是别管小然了,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尤司令大声呵斥:“你这是怪我当初做得不对?”

“确实不对。”瘦高男人面不改色地说道,看起来并不怕激怒尤司令。尤司令咬牙切齿,气不打一处来,他狠狠摆手道:“好!这次要我不管可以,但你得给我做个保证。”

瘦高男子伸手指向车子,示意尤司令上去再说。尤司令面色不悦地钻了进去,余下的人紧接着都各司其职,车子很快发动开走了。等完全见不到车影以后,沈浅才从灌木丛后走出来,泛白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现在是什么脸色。她把目光转向尤然的别墅,忽而心里沉甸甸的。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注定不能享受自由。

沈浅往家里走,打开门的瞬间,却见尤然站在对面的落地窗旁,眺望着外面。也许是听到响动,他转过头来看了看,见是沈浅,原本凝重的表情瞬间化开,面带微笑,语调轻缓地说:“你终于回来了,好想你。”

“呃……”

只见尤然朝她走来,目光柔和,步伐健稳,然而更摄人魂魄的是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那双眼里投射出的光芒,璀璨得让她移不开眼。

沈浅直直地看着他,只觉得胸腔里像灌满了铅,沉甸甸的。如果平常尤然突然调笑,以沈浅的性格,会直接对天翻个白眼,偏偏他露出一副天真乖巧的模样,让沈浅晃了神。尤然那双像落满了星星的大眼睛里,只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脸,这个画面似一道流光贯穿她迷糊的大脑,她顿时一激灵,心跳加快,有点儿紧张。

尤然走到她面前:“我在想,要是你再不来,我就自己解决了。”他笑得如此坦荡。

沈浅脑海提取关键词:等她来……要是不来,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什么?沈浅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尤然:“你,又有什么事吗?”

尤然一愣,本是莫可名状,最后扑哧笑了起来,附耳呼着热气,吹得沈浅的耳根通红,他说:“人还是原来的那个人,性格倒是变了不少。”他话里带着浓浓的宠溺,还有点暧昧。

沈浅咬咬牙,本想推开他,不想他忽然一手揽住她,把她带到他怀里。沈浅一下子慌张起来,奈何手里提着东西,不能大幅度挣扎,只能稍稍挣扎着说:“我变没变好像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有很大的关系。”尤然似笑非笑,不理会沈浅的挣扎。

沈浅这下没话说了。她承认,每当尤然性情大变的时候,她都毫无办法。她只好认错道:“我错了。”

尤然似乎满意了,手也跟着放开沈浅,俯身拿过她手里提着的黄鱼面:“就知道你会带吃的给我,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黄鱼面?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边说边走进厨房取碗筷,留下沈浅愣在原地,慢慢回味刚才一系列的话……

所以尤然所说的想她,是想她手里的黄鱼面,他说她再不回来,他就自己叫外卖或者自己煮方便面吃?这么一分析,沈浅的眉毛皱成了一团,顿感自己反应太迟钝。

“你不吃吗?”尤然坐在餐桌旁,摇晃着手里的筷子,无邪地朝沈浅笑。

“我吃饱了。”沈浅心里不是滋味,想上楼冲个凉,浇灭心头那把无名火。尤然抬头看向沈浅无精打采的脸,不禁淡笑着喊了一句:“沈小姐。”

沈浅转头过去。尤然问:“你什么时候休班?”

“干什么?”

“我家浅浅把你的礼服弄坏了,我想赔你一件。”

原来是这事。沈浅本来就觉得那件礼服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再者那件礼服大多是她家的混血儿咬坏的,她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算了,不需要。”

尤然神色不变:“实在不方便,那你告诉我你的三围是多少,我帮你买一件。”他又在笑,笑得那么天真无害,却让沈浅毛骨悚然,随便告诉一个男人自己的三围,成何体统?她尴尬不已,顿了顿:“真不需要。”

“要是你不知道,没事,我可以帮你量。”他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半眯着。

沈浅一惊,猜到尤然这种有点儿家底的公子,最不喜欠别人什么,尤其是与金钱挂钩的东西。沈浅只好妥协:“那等……等星期六,我那天休息。”

“正好,这几天我要出门,星期六早上九点?”

沈浅奇怪地问:“为什么是星期六早上九点?”要知道阳光国际大酒店位于本市机场附近,离市区两个小时的路程,每天的班车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这样多不方便。

“沈小姐,那时你没空吗?”尤然保持着微笑。

沈浅吃了瘪,只能缄默不语。她只好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先上楼了。”

“好。”

沈浅撇撇嘴,独自上楼。走到一半,只听尤然又喊道:“浅浅……”沈浅的心忽而打了下鼓,带着微微的紧张,应声转身,却见浅浅摇晃着尾巴跑到尤然的脚下,抬头与尤然对视着。

见尤然的笑容是那么的和煦,沈浅忽然忆起她梦魇中的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每次笑的时候,嘴角露出梨窝,看到那个画面,沈浅就觉得有股舒服的暖流流过她的全身。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幽幽地唤她:“浅浅。”

浅浅。很多人都这么叫她,但从来都没有那种暖流流淌身心的感觉。

星期五下班以后,沈浅例行在家打扫卫生,她算是个比较整洁的女人,总喜欢把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她本想打扫自己的房间还有整个一层,不想她刚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完,就见到浅浅从尤然的房间里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嘴里衔着一堆纸。浅浅走到沈浅面前,把嘴里叼着的纸放在簸箕上,摇摆着尾巴,一脸邀功的样子,好似帮助她收拾房间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

沈浅弯下腰摸摸它的脑袋,顺势拿起这一堆纸,看看是不是有用的。

这是一份诊断书,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尤然那次事故的经过。那是三年前的冬天发生的事,那天早上六点,雾气很重,地面上刚打了霜,尤然开车的速度是每小时110公里,在九行高速入口由于车轮打滑,撞到围栏直接翻车。

九行高速?沈浅愣了愣,难道尤然去的地方是她的城市?他去那个地方干什么?一个穷地方,难不成会是去旅游?但早上六点去,也太早了吧?沈浅有些纳闷。

她又随手翻了几页,看到尤然的基本资料时,愣怔了。生日一栏赫然写着七月七日。他居然是七月七日生?沈浅联想到那日售货员的话,又掐算了下他的生肖,不禁当场大惊失色,他是属虎的!

沈浅一下子哭笑不得,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那么会有人为他打七个耳洞消灾吗?沈浅打开尤然的房门,把诊断书端端正正地放在他的书桌上。原来尤然在浴室洗澡。沈浅打量了下他的卧室,他也是爱整洁的人,房间收拾得很整齐。她瞄了眼他书架上的书,类型齐全,世界历史、人文地理什么的都有,唯有一本很特别的书插在里面,看上去格格不入。沈浅忍不住拿出来看了下。

七年前的算命命理书?这本书有些旧,里面的纸张都已泛黄,质感很脆。沈浅翻了一页,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她拾起,看到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幼圆体。

——老公,我来保护你。今年你只能乖乖躲在我的怀里,不让你单独走。听见没?

上面还画了个一脸凶悍表情的卡通人物。

原来……也有这么一个女孩,曾经保护过他。沈浅忽而摸了摸自己左耳上那七个耳洞,心头一阵疼痛。当初她去打这七个耳洞,到底是为怎样的男孩?他是否如那梦魇中,带着温润如熙的微笑,能喊出让她身体仿佛窜过暖流的“浅浅”二字?

这是沈浅第二次好奇自己的过去。她拿起手机给她妈妈打了电话。

沈母接了电话,有些错愕,因为沈浅一般都固定在星期天给她打电话。

沈浅问:“妈,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我……”沈浅有些迟疑,她答应过母亲,不会再对自己的过去好奇,只是……她摸了摸自己左耳的那七个耳洞,还是忍不住问了,“在我失忆前,我是不是有男朋友?”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半晌,沈浅都觉得自己仿佛等了一个世纪,沈母才说:“嗯。”

“他……”

“你答应过我什么?”沈母不轻不重地反问了一句,打断了沈浅的继续发问。沈浅只好不再吭声,挂断了电话。她终于知道她确实有过这么一个少年,为了这个少年,她在自己左耳上打了七个耳洞。

他现在还好吗?是不是跟尤然一样,还沉浸在旧日岁月中?她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多愁善感了?她把书重新塞回去,出了尤然的房间。

她决定要做无忧无虑的沈浅。

她深吸一口气,便回自己的房间准备洗澡。不想,浴室的热水器坏了,没有热水可用。她体质不是很好,不能洗冷水澡。她本想找人来修,但估计维修工这个时间都下班了。不洗澡吧,又觉得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挨不过去,晚上肯定睡不好。沈浅想来想去,还是敲开了尤然的房门。

门开了。只见尤然腰间系着浴巾,头发还滴着水,水珠沿着他深刻的轮廓滑下,平缓起伏的胸脯也带着刚出浴的潮气。这副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在她面前晃荡一下,她就觉得快晕了。

尤然一点也不介意沈浅对自己的身材这般细致地打量,反而嘴角挂着微笑对沈浅说:“怎么了?”

他看着抱着睡衣,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外的沈浅。

沈浅结结巴巴的,斟酌再三才说:“我的浴室放不出热水。”

“那来我房间洗吧。”

沈浅一溜烟地跑进他的浴室,然后关上门,大口大口地喘气。留在外面的尤然嘴角立即溢出一丝苦笑。

尤然在身上披了件衣服,走至阳台,双手撑在围栏上,目光远眺。对面还是一望无际的海,海滩上有些人正趴着晒最后的夕阳做阳光浴。依旧热辣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都开始疼了起来。自复明以后,他就很难直视阳光,也许是因为习惯了黑暗。这几年他的世界里,只有三样东西:黑暗,他的导盲犬浅浅,还有深入骨髓的记忆。

如果她不出现,他想他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黑暗里,永不出来。

“尤先生?”沈浅草草冲了个凉便出来了,她双手捂住毛巾,身上穿着严实的浴袍,试探地喊了一句。

她刚出来,找不到尤然,四周望了望,便见到阳台上的他。颀长的身形独立在夕阳之下,即使细碎的金光洒遍了全身,明亮得令人移不开眼,沈浅还是隐隐感到从他背后散发出一种孤独,她触摸不了的孤独。

尤然蓦然转头,见沈浅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包得严严实实的身子,还有怕生又害羞的表情,不禁轻笑。他朝沈浅走去,指了指她那完全没有擦水的头发:“应该擦一下。”

沈浅连忙用手上的毛巾擦,只一抬手,她就感觉这浴袍要松了似的,让她十分不自在,只能低着头,擦擦滴水的发梢。

尤然见她这副“艰难”的样子,失笑地去拿她的毛巾,帮她擦了起来。沈浅大呼小叫:“尤先生,这个我自己来,不用劳烦你了。”

“你闭嘴。”

沈浅只得乖乖闭上嘴。尤然温柔地帮她擦完头发,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帮她吹头发。他的指尖绕过她的发丝,她的发色不好,有点黄,还好发质保养得好,分叉很少,几乎没有断根。尤然一边为她吹头发,一边忍不住想起以前,她也帮他吹头发,还喋喋不休地说:“老公,你头发好黑啊,我也想要,我头发偏黄。”

“我人都是你的了。”

“是哪!”她亲吻他的头顶,然后把头搁在他的颈窝里,双手环住他的腰,从后面抱住他,“老公,你身上的任何东西都是我的。没经过我的允许,不准私自外借。”

“好。”他宠溺地笑道。

“嘻嘻。”她满意了,抱住他亲了起来。

吹风机的噪音持续不断地响着,尤然摸了下沈浅的头发,感觉差不多干了便关了吹风机停了下来。沈浅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带着点潮湿的触感,手感很不错。她正想起身转头说声谢谢,不想尤然先快了一步,俯身靠到她背后,自后面抱住她,有些失控地低喃着:“浅浅。”

沈浅立即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觉得他那滚烫的体温一下子全数传给了她,让她浑身如火烧一般,脸也跟着烧红了。

“尤……”她刚想开口,却听见尤然说了一句话,顿时让她这火烧的身子像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

“沈小姐的腰围可是两尺?”

“……”

她腰围明明是一尺九!

尤然说要赔她一件晚礼服,于是两人约在中午吃饭时间去买衣服。

尤然带沈浅来的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商业区,而是她从来没来过的一个郊区繁华地段。尤然带她走进了一家专卖女性衣服的高档店。

这家店铺很大,足足三百平方米,位于十字路口处。各色华衣美服、精致配件都在镁光灯的照耀下勾起人们的购物欲,看得沈浅眼花缭乱。从柜台前走来一名身着正规黑色职业套装的女营业员,她礼貌地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太太?”

太太?沈浅嘴角抽了抽,她……她看起来很老吗?

这时,尤然反问道:“你们家老板呢?”

“老板今天去参加服装展去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尤然又问。

“请问您是尤先生吗?”

“是。”

“啊,尤先生,我们老板特意吩咐过,您要是来了,她立马就回来,您稍等。”女营业员鞠了个躬,返回柜台,打了个电话,“老板,尤先生已经到了。”

沈浅有些莫名其妙,尤然带她来这里是挑衣服的还是来叙旧的?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尤然站了起来,走到一件V领绣花白色双层礼服前,他执起它,摩挲着,然后笑着对沈浅说:“浅浅,这件很适合你。”

呃,又叫她浅浅……说实在的,尤然的忽冷忽热,让她招架不住。

被逼无奈,沈浅去试了下那件礼服。当她走出来的时候,尤然笑得很妩媚。沈浅知道把妩媚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不合适,但她只能如此形容当时尤然的那一笑,那个笑容荡漾在她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心湖上,让她神魂颠倒。

两人在互相凝视之际,门口忽然匆匆进来一个女人,利落的短发,深黑色的小西服,搭配九分长的低腰紧身裤,给人干练又清丽的感觉。

“姐夫!”那女子显得相当兴奋,甚至有要跳起来的冲动。沈浅吓了一跳,只见尤然脸上露出淡淡的和煦微笑,那样的宠溺。

“姐……”那女子突然瞪大了眼,愣愣地望着沈浅。沈浅发现她的眼里忽然含满了泪水……

那个女人叫自己……姐?沈浅脑子短暂性休克,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突然这样称呼自己。还是尤然忽而笑道,语气平和地说:“南南,她叫沈浅,但不是你姐。”

于南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看着尤然,即使心里有诸多疑问,她还是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向沈浅道歉:“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沈浅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她明明看见那个女人含在眼眶中的泪水,也看见尤然与那个女人之间暗暗的眼神交流,搞不清楚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也许真如那个女人所说,她认错了?

“我们进去说吧,这里不方便。”于南嘿嘿笑着,率先往里屋走。

沈浅站着一直不动,她认为,这是他们俩的叙旧,跟她无关。不想,尤然忽然长臂一揽,把沈浅揽入怀,微笑道:“一起。”

“我去不大好吧?”沈浅挣扎一下,奈何尤然臂力太大,挣扎无用。

“我想你一起去。”尤然直接用蛮力让沈浅就范。

这真是霸道,沈浅在心底泪流满面了一番。两人跟着于南进了一间小会议室,里面简简单单地陈列着沙发和茶几,但摆着各式各样的礼服,依次排下来,看得人眼都花了。

于南转头看到尤然揽住沈浅,不禁苦笑,然而还是由衷地感到安慰,尤然这么多年的苦,终于可以到头了。她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看到他们俩肩并肩,走在一起了。

于南是沈浅认的妹妹。其实她比沈浅大,但她还是叫沈浅姐,原因是沈浅曾救了她的命。

以前于南的性格很内向,交不到朋友,常常独来独往。高中学业繁忙,总是要自习到很晚,那天她一个人走夜路,路上遇见歹徒,她身上没有钱,歹徒便要劫色。那天沈浅想给尤然买馄饨吃刚巧路过,当机立断拿削铅笔的小刀先发制人地戳那歹徒的大动脉,把那歹徒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就是那一夜,看着沈浅奋不顾身的背影,于南喜欢上了沈浅。她永远记得事后沈浅的那句话:“我其实很没脑,经常这样冲动却不想后果。事后,总会怕得要尿裤子呢。”那时候,她不信。

后来,她信了。

沈浅敢翘课,敢坐在五楼的阳台上,晃着双腿等尤然下课,一点儿也不怕一个后仰,就会摔下去,粉身碎骨。沈浅却笑说,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尤然看到,当他着急地抱自己下来的时候,她就有种被关心的满足感。

于南还记得那个时候,她默默站在两人的身后,看着尤然和沈浅有说有笑,自己既羡慕又嫉妒。

“南南,想什么这么入神?”尤然把沈浅拉着坐下,问道。

于南呵呵一笑,恢复常态,不答反问道:“姐夫找我,有什么事吗?”

“帮沈小姐找一件适合她的礼服,过段时间她要参加一场订婚仪式,我不想她寒酸入场。”

“姐姐……不,沈小姐身上穿的这套就很不错。”于南又想了想,起身走向那排了一行的礼服架,挑出一件长款曳地的浅咖啡色礼服,“这件也适合,沈小姐身材高挑,穿这个既高贵又大方,很有气场。”

沈浅看过去,觉得这件衣服有点保守,露出的就只有两只胳膊,脖子部分露得太少,不能显出她纤长的脖颈。尤然似乎也发现了这点:“这件颜色不错,但把脖子的部分稍微修改下,开个适当的宽度显出脖子,拉伸脸部轮廓比较好。浅浅的脖子很漂亮,要突显优势。”

沈浅听得一愣一愣的,尤然怎么知道她脖子漂亮?她自己平时都没注意。更让她错愕的事接着又发生了,尤然接过衣服,用手比画下尺寸,自顾自说道:“浅浅的三围是84、62和86,这件衣服偏小了。”

于南与沈浅都一愣,沈浅更是脸颊红透,他居然知道得这么精准?她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

“姐夫等等,我去裁衣间,修改一下。”于南走进了里面的工作室。

尤然抬头,正好与沈浅的目光撞上,沈浅轻轻咳嗽一声,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为什么尤先生知道我三围啊?”

尤然笑而不语,只是忽然站起来,重新坐到沈浅的身边,说了一句:“沈小姐,我说的数字准不准,等下就知道了。还有……”尤然忽而抬起手,朝她的胸口伸去。沈浅蓦地瞪大眼睛,缩身弓背:“你要干吗?这里有人的,别……”

话还没嘀咕完,尤然那纤细的手指在离她胸口三四厘米的地方停住,捻了一下,带走一根长发:“这里有头发而已,沈小姐,你别激动。”

沈浅死死咬着牙,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不久,从工作室里走出来的于南嘴里咬着一根线,抖了抖刚修改好的衣服:“沈小姐穿穿看。更衣室往里走就到了。”

沈浅点头,拿着衣服走了进去。

沈浅是第一次进入服装设计师的私人办公室,真叫她大开眼界,各式各样的线成捆成捆地摆放着,布料也都让她看得应接不暇,许多款她都叫不上名字。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放在壁桌上的一张照片上。这是一家四口的照片,照片上有两个小女孩,和一对夫妻。两个小女孩笑得一脸天真,尤其是较大的那个,抿着嘴,一脸害羞地对着镜头。沈浅知道,这就是于南。女人看起来很温柔和蔼,她目光柔和,眉宇舒展,笑得很是平易近人。男人戴着军帽,不苟言笑,目光冷冽,好似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不会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感情。在他肩上有一颗金星。这个男人,她又见到了。她就因为这个男人而来,她以为这座城市那么大,怎么也不会找到。然而今天沈浅才发现,世界真的好小,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她又看到他的身影。

沈浅忍不住拿起相框,仔细地看着这个男人,她和他哪点像?她根本找不到。

“沈小姐,好了吗?”在外头的于南,忽然喊了一句。

沈浅立即把照片放回原位,应道:“快了。”她火速脱下衣服,匆忙穿上那件浅咖啡色礼服,确实改得很合身,裙子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线条,她略有局促地走了出来。

尤然凝视了她几秒,半眯起眼,称赞道:“很好。”

“姐夫给的尺码太准了。”于南忍不住笑道,“交缝处我是用针法缝制的,沈小姐一定要多加注意,别让人踩了裙角,不然很容易扯裂,到时候可会坏了大事。”

沈浅点头,回更衣室换回衣服。当她换好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又忍不住转头看向壁桌上的全家福,默默定格几秒,才转身走了出去。

尤然见沈浅出来,便站起来,对于南说:“耽误你不少时间,你先去忙吧,我们也得走了。”

“没事。”于南笑着说,“那么订婚典礼见。”

尤然点头,望了眼身后的沈浅道:“我们走吧。”

沈浅礼貌地朝于南点点头,加快步伐跟在尤然身后。于南目送两人离去后,静静坐回沙发上,面色深沉,她从茶几上拿出一包烟,点燃抽了起来。

刚才在谈话间,她知道沈浅还是那个沈浅,只是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如今的沈浅已没有当初那桀骜的灵气,多了份傻气,那次意外真的对她影响那么大?

不过让于南略有忧伤的是,尤然还是原来的尤然,一点儿也没有变,心里只有一个沈浅,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要的依旧只是她。沈浅迷了方向,他便一点点地把她重新带回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于南不禁苦笑,想起尤然不去相认的理由:“她失忆了,忘记了我们的过去,她忘记了,可我记得。告诉她我们的过去可能对她而言是一种负担,而且这也已成了过去。既然这样,我就一点点把她带入我的怀里,成全一个全新的她。”

“能进你怀里的,只能是她,是吗?”于南忍不住反问。即使现在的沈浅与曾经的沈浅差那么多,也可以?

他的回答是:“我答应过她,我的全部都是她私有,不准外借。”

于南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浓郁的白烟自鼻息之间喷出,环绕成一圈圈烟雾徐徐缭绕上升,到最后化为虚无。于南看着那缕白烟,讽刺地笑了。

沈浅是个私生女,以前是,现在即使失忆,也无法改变。尤然应该懂,他们以后的路,不是那么简单,他却还是要走,真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