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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声音,心里却越来越平静。
我开始暗中盘算着离开这里之后的生活。
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小时候。
母亲在灯下,手把手教我描红写字。
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将来会嫁一个疼我爱我的夫君,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谁能想到,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5
禁足期满后,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城外的寺庙还愿。
实际上,我只是想出门透透气。
八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带任何丫鬟,独自一个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路过一家茶楼,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是我最喜欢的《长生殿》。
我痴痴地站在楼下,听着台上的杨贵妃唱那句。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曾是个多么爱笑爱闹的少女啊。
喜欢听戏,喜欢热闹,喜欢一切美好的东西。
可萧慕寒说,侯府的夫人,要有侯府的规矩。
不能大声说话,不能抛头去面,更不能去那种三教九流混杂的地方听戏。
他说,这有伤侯府风化。
于是,我便收起了所有的喜好,活成了他想要的那个没有情绪的木偶。
这些年被压抑的所有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涌上了心头。
我正准备转身离开。
一抬头,却看见萧慕寒正带着楚云娇从茶楼里走出来。
四目相对,他的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苏婉仪!谁让你来这种地方的!”
“你堂堂一个侯府正夫人,在这里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用力想挣脱他的手。
“放开我,侯爷,我们在街上。”
我的反抗,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楚云娇在一旁摇着他的胳膊,添油加醋。
“侯爷,您别生气。”
“姐姐许是府里待得闷了,出来散散心罢了。”
她又转向我,一脸无辜地说。
“姐姐,你怎么能惹侯爷生气呢?快跟侯爷认个错呀。”
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的脸,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火辣辣地疼。
6
我开始悄悄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才发现,真正属于我的,少得可怜。
当年陪嫁过来的几十抬嫁妆,早就被萧老夫人以“晦气”为由,收进了侯府的库房。
她说,商家之物,上不得台面,放在正夫人的院里,污了侯府的贵气。
我如今所有的,不过是几件半旧的衣裳,和一些不值钱的首饰。
翠微趁着夜色,偷偷塞给我一封信。
是哥哥托人从边疆捎回来的。
信上说,朝中风向已变,苏家的案子很快就要重审了。
他让我,再忍耐几日。
我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可萧老夫人,却偏偏不让我好过。
她派张嬷嬷来,让我亲手给楚云娇绣一对鸳鸯枕头。
说是册封她为贵妾时,仪式上要用的。
让正妻给妾室绣新婚贺礼,这是我从未听过的规矩。
也是对我这个正夫人,最大的羞辱。
我看着张嬷嬷那张幸灾乐祸的脸,冷冷地拒绝了。
“我是侯府正妻,没有为妾室做针线活的道理。”
张嬷嬷冷笑一声。
“夫人好大的架子。老夫人说了,您若是不绣,她就把您身边那个叫翠微的丫头,拉到院子里打死。”
“老夫人还说,一个丫头的命,跟夫人您的体面比起来,孰轻孰重,还请夫人自己掂量。”
我的手,瞬间攥紧了。
我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
伺候完这最后一次,我就彻底自由了。
我竟然真的接过了针线,认认真真地绣了整整一夜。
一针一线,都带着我这八年来的所有不甘和委屈。
第二天,我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去交差。
萧慕寒正好也在。
他看到我这副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嘲。
“怎么?现在倒是知道尽心了?”
“早干嘛去了?”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楚云娇假意上来推辞。
“哎呀,怎么敢劳烦姐姐亲自动手呢。”
“姐姐绣得真好,妹妹真是喜欢极了。”
她一边说,一边接过枕头。
那眼神里的得意,仿佛她已经成了这座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7
楚云娇的册妾典礼那天,侯府上下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所有人都去了主院看热闹,敬酒贺喜。
清雅院,成了整个侯府最安静的角落。
我趁着这个机会,将早已收拾好的一个小包袱背在身上。
走到梳妆台前,我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八年协议已满,从此恩断义绝。”
“这些年收留之恩,无以为报,唯愿侯爷与我,此生不必再见。”
我放下笔,将纸条压在妆匣下。
翠微红着眼睛,死活要跟我一起走。
“小姐去哪,翠微就去哪!”
“翠微这辈子,再也不要跟小姐分开了!”
我点点头。
主仆二人,趁着夜深人静,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走到后院一处偏僻的院墙下。
那里有一个鲜有人至的狗洞。
翠微看着那个洞,犹豫了。
“小姐,我们真的要从这里出去吗?”
我没有说话,弯下腰,第一个钻了出去。
这八年来,我从未如此狼狈。
可我的心里,却从未如此轻松。
我们刚钻出去,就听到身后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和谈话声。
我们吓得立刻躲进墙角的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脚步声远去,我们才松了一口气。
我站在侯府的高墙之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斗。
我觉得,连京城的空气,都是甜的。
苏家的老管家,早就在城外的一处岔路口备好了马车等着我们。
他看见我,激动得老泪纵横。
“小姐,您总算出来了!”
马车将我们带到了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
翠微看着这虽然简朴但干净整洁的院子,高兴得又哭又笑。
“小姐,我们终于自由了!”
“我们再也不用看那些人的脸色了!”
我坐在庄子的石凳上,看着院子里盛开的野花。
这是我八年来,第一次觉得,时间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
不用去想着该给谁请安,不用去想着该伺候谁用膳。
真好。
8
第二天,萧慕寒宿醉醒来。
他头痛欲裂,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苏婉仪,倒水。”
喊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他这才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皱着眉,起身走到我的房间。
在梳妆台上,他找到了我留下的那张纸条。
楚云娇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好奇地想凑过去看。
“侯爷,这是什么?”
萧慕寒猛地将纸条攥在手心,眼神冰冷地瞪了她一眼。
“滚出去!”
楚云娇被他吓了一跳,委屈地退了出去。
萧慕寒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气得浑身发抖。
“砰”的一声,他将桌上的一整套茶具,全都扫落在地。
“好!好一个苏婉仪!”
“恩断义绝?你想得美!”
他立刻叫来管家,把清雅院所有的下人都叫来问话。
甚至还让人杖责了两个守夜的婆子,逼问我的下落。
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萧老夫人知道消息后,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指着萧慕寒的鼻子大骂。
“没用的东西!让一个女人就这么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这要是传出去,我们镇北侯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萧慕寒立刻派了一队护卫,全城搜捕。
可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都找不到。
侯府的下人们,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说正夫人不堪受辱,连夜出逃了。
朝中的那些同僚们,也开始在背地里嘲笑他。
说他堂堂镇北侯,连自己的老婆都看不住。
萧慕寒觉得,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他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楚云娇趁机提出,想搬到正院去住。
“侯爷,姐姐不在,这正院总不能空着。”
“这样,也显得我们侯府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乱了章法。”
萧慕寒心烦意乱,挥了挥手,便同意了。
9
萧慕寒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四处打听。
终于,他从一个苏家的旧部那里,套出了我藏身的大概位置。
这一次,他没有写信。
而是派了他最得力的心腹,林副将,亲自前来。
林副将见到我,恭敬地行了一礼。
“夫人,侯爷让属下来接您回府。”
“侯爷说,只要您回去,以前的事,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我请他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林副将,替我谢谢侯爷的好意。”
“不过,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镶金的笼子也还是笼子。”
“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不想再做他府里的一件摆设了。”
林副将面露难色。
“夫人,侯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您这样……侯爷他……”
我打断了他的话。
“他会如何,都与我无关了。”
萧慕寒不死心,又让林副将送来了很多东西。
甚至还承诺,只要我回去,他就册封我为平妻。
地位等同于正室,远高于府里所有的妾室。
我看着那些珠宝首饰,只觉得可笑。
我让翠微把所有东西都退了回去,并附上了一张纸条。
“我这辈子,不想再围着任何一个男人转了。”
“求侯爷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萧老夫人看儿子为了一个弃妇茶饭不思,大为不满。
“既然她不愿意回来,就算了!”
“我们侯府,还缺她一个女人不成?”
楚云娇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侯爷,姐姐这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侯府。”
“觉得我们侯府,还比不上外面那清苦的日子呢。”
萧慕寒越想越气。
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我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他决定,要给我一点厉害看看。
10
萧慕寒想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妙计。
他要册立楚云娇为平妻。
他特意将典礼办得无比隆重,还到处放话,故意让消息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觉得,我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嫉妒得发疯,然后哭着跑回来求他。
典礼那天,侯府宾客盈门。
萧慕寒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袍,高坐在主位上。
可他的眼睛,却一直心不在焉地往门口瞟。
他希望,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会突然出现。
席间,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喝多了酒,大着舌头对他旁边的同伴说。
“听说这位新夫人,以前可是春风楼的头牌?侯爷真是好福气啊,哈哈哈。”
声音不大,却正好传到了萧慕寒的耳朵里。
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楚云娇穿着一身华丽的礼服,跪在堂上,准备接受册封。
她心里得意得快要飞起来了。
司仪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宣读册立的文书。
萧慕寒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都给我停下!”
满堂宾客,瞬间鸦雀无声。
萧慕寒的目光扫过楚云娇那张错愕的脸,声音冰冷。
“一个青楼女子,出身卑贱,也配做我萧慕寒的平妻?”
“简直是笑话!”
楚云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当场就哭得梨花带雨,瘫倒在地。
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整个册封典礼,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
镇北侯府的脸面,在这一天,被萧慕寒亲手撕碎,丢在京城的泥地里。
他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最大笑话。
11
那场闹剧之后,萧慕寒彻底没了办法。
他竟然亲自带着人,找到了城外的小庄子。
那天正下着大雨。
他就那么站在雨里,在庄子门口,足足等了一整天。
等我终于让老管家放他进来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再次见面,他憔悴了许多,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温柔。
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低声喊我的名字。
“婉仪,跟我回家吧。”
“这八年,是我错了。”
“我现在才知道,我根本离不开你。”
庄子里的老管家和几个账房先生都在旁边看着。
我看着他,神情平静地对众人介绍道。
“各位,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那个纳了一百房妾室的前夫,镇北侯萧慕寒。”
说完,我便不再看他,转身回了屋子。
萧慕寒愣在原地。
他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手。
“婉仪,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没有回头。
老管家立刻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庄稼汉子拦在了他面前。
“侯爷,请回吧,别逼我们动手。”
萧慕寒看着我决绝的背影,最终被两个汉子“请”出了庄子。
他一个人僵硬地站在院子里,进退两难。
翠微从屋里走出来,对他福了福身。
“侯爷,我们家小姐身子不适,不见客。”
“您有什么话,就留给管家转达吧。”
“请回。”
萧慕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差点当场气晕过去。
12
萧慕寒没有走。
他在庄子附近的客栈住了下来。
每天都派人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求我见他一面。
全都被我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楚云娇见萧慕寒一连几天都不回府,心里开始发慌。
她去找萧老夫人哭诉,想让老夫人给她做主。
却被萧老夫人一顿痛骂。
“你不过是个玩意儿!还真当自己是侯府的主子了?”
“要不是你这个狐狸精,我儿子会变成现在这样?”
楚云娇被骂得狗血淋头,彻底死了心。
她怕自己失宠,被赶出侯府。
于是,她开始偷偷变卖府里的古董字画,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萧老夫人查账的时候,发现库房里少了很多贵重的东西。
一查之下,才知道是楚云娇这个家贼偷的。
她被抓到的时候,还想抵赖,嫁祸给别的姨娘。
老夫人气得当场就让人把楚云娇绑了,要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家都在笑话镇北侯府家门不幸。
连个妾室都管不好,还谈什么治军安邦。
朝廷里的御史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把柄。
上书弹劾萧慕寒治家无方,德不配位。
皇上顺水推舟,收回了他手上大部分的兵权。
萧慕寒的地位,一落千丈。
我也趁着这个机会,通过兄长的关系,顺利地拿到了盖着官府大印的和离书。
从今往后,我苏婉仪,与他萧慕寒,再无半点瓜葛。
楚云娇被赶出侯府的时候,还想来找我算账。
可她连庄子的门都进不来。
她这才发现,那个她一直看不起,随意欺辱的女人,已经彻底脱身。
而她自己,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13
萧慕寒彻底败落之后,又来求见过我一次。
想见我最后一面。
被我拒绝了。
我让翠微传话给他。
“前尘往事,不必再提。”
“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结局。”
没过多久,父兄的案子就得以平反。
苏家恢复了往日的荣光,兄长苏文渊也重新入朝为官,深得圣上器重。
我又变回了那个,人人羡慕的官家千金。
兄长特意来庄子上看我。
我们坐在院子里喝茶,他问我。
“婉仪,你真的……都放下了吗?”
我笑了笑,指着满园的花。
“哥,你看这些花,离开侯府的沃土,在这里,不是开得更好吗?”
“有些地方,看着富丽堂皇,却不养人。”
兄长看着我,欣慰地点了点头。
家里的门槛,几乎快要被媒婆们踏破了。
上门提亲的,都是些家世人品俱佳的青年才俊。
我却都一一婉拒了。
我对兄长说,我不急着嫁人。
我想先好好享受几年,真正属于自己的自由日子。
我想开一家小小的绣坊,把我娘的手艺传下去。
兄长笑着说好,一切都依我。
翠微每天都陪着我。
我们在庄子里开辟了一片花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
我们还养了几只活泼可爱的小鸟。
日子过得简单,却无比快乐。
我听说,萧慕寒偶尔会路过我们庄子附近。
但他从来不敢进来。
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看上一眼,然后就落寞地离开。
兄长和翠微常常陪着我在花园的秋千上看书。
翠微给我念着话本子里的笑话,逗得我和兄长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