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轮到我了。 在一片狼藉和混乱中，我平静地走到大殿中央，行礼，然后端坐于古琴前。 悠扬的琴声响起，是那首《春江花月夜》。 琴声洗涤了方才的污秽和不堪，让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一曲终了，皇帝抚掌大赞。 “好！好一个沈瑶华！心静，貌美，才绝！” “朕心甚悦！封为常在，赐居景阳宫！” 我叩首谢恩，波澜不惊。 身后那道淬了毒的目光，我不在乎。 端木煜，你的恨，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4 我成了宫里最炙手可热的新人。 皇帝对我青眼有加，几乎是专宠。 景阳宫门庭若市，各宫送来的贺礼堆积如山。 而柳家，则彻底从京城的顶流权贵，沦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柳将军被革职查办后，以前的政敌立刻落井下石，将他贪污受贿的陈年旧账全都翻了出来。 龙颜大怒，下令抄家。 一夜之间，雕梁画栋的将军府，就贴上了封条。 柳如霜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瞬间从云端跌入了泥潭。 因为背着“花柳病”的恶名，官卖都没人要，最后被牙婆以极低的价格，卖进了京城最低等的暗娼馆。 据说，她刚进去的第一天，就因为性子烈，被打断了一条腿。 这些消息，都是宫里的太监当成笑话讲给我听的。 我只是听着，偶尔点点头，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可怜吗？ 或许吧。 但跟我上辈子在冷宫里受的苦比起来，她这点罪，又算得了什么？ 端木煜在得知消息后，彻底疯了。 他砸了半个王府，然后像个亡命徒一样，一家家地搜寻京城的青楼妓馆。 一个身份尊贵的亲王，做出了这等荒唐事，很快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皇帝对他失望透顶，几次在朝堂上公开斥责他“不成体统”。 父子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 而我，则抓住机会，在宫里站稳了脚跟。 我从不参与后宫争斗，只是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 皇帝似乎就喜欢我这份淡然，对我的宠爱与日俱增。 不到半年，我就从常在，升到了贵人。 我的风光无限，和柳如霜的堕入地狱，成了最讽刺的对比。 我听说，柳如霜在妓馆里，听着恩客们谈论宫里新得宠的沈贵人时，当场就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满嘴是血地念着我的名字。 “沈瑶华……” “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安生！” 5 端木煜最终还是找到了柳如霜。 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在城南一个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见到了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那时的她，正被一个喝醉了的嫖客按在地上殴打。 她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眼神空洞麻木，像一潭死水。 端木煜当场就拔出了随身的佩剑，一剑刺穿了那个嫖客的胸膛。 血，溅了柳如霜一脸。 她麻木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六王爷？你怎么才来啊？” 她没有扑进他怀里寻求安慰，而是用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说。 “你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还喜欢吗？你还想要吗？” 端木煜看着她，心如刀绞。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想要裹住她。 她却一把推开他，指着自己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尖叫。 “别碰我！我脏！” “都是沈瑶华！都是那个贱人害我的！” “她嫉妒我！她见不得我好！所以她设计毁了我的一切！” “端木煜！你不是爱我吗？那你去杀了她啊！你去为我报仇啊！” 柳如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端木煜的心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扭曲了面容的女人，所有的理智都被焚烧殆尽。 “如霜，你放心。” 他跪下来，抱住她，声音嘶哑而坚定。 “本王发誓，她让你受过的所有痛苦，本王都会让她，千倍、万倍地偿还！” 这些细节，是我安插在端木煜身边的眼线，一字不漏地告诉我的。 听完之后，我只是平静地吩咐。 “告诉他，继续盯着。王爷有任何异动，立刻回报。” 暴风雨，要来了。 我得提前，做好准备。 6 端木煜的报复，阴狠而毒辣。 他买通了我父亲户部的一个下属，在账册上做了手脚，伪造了贪墨的证据。 一夜之间，清正廉洁的沈侍郎，就成了朝廷的巨贪。 父亲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严刑拷打。 沈家，危在旦夕。 我收到消息时，正在给太后绣一幅万寿图。 我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抖。 翠儿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主子，这可如何是好！老爷他年纪大了，哪里受得住刑部大牢的苦啊！” “别急。” 我剪断线头，将绣好的仙鹤最后一片羽毛完成。 “去告诉慕容晏，就说，我父亲的案子，让他多费心。想要证据，就去查查六王爷府上最近的银钱往来，尤其是和江南织造府的账目。” 前世，端木煜就是用这个法子，扳倒了一个政敌。 这一世，他还想故技重施。 可惜，我早就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深宫妇人了。 宫里，宁贵妃也配合着端木煜，对我发起了攻击。 她以我宫里有巫蛊之物为由，带着皇帝和一众嫔妃，浩浩荡荡地来搜宫。 她们果然在我床下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个扎满了针的小人。 宁贵妃得意地拿起布偶，递到皇帝面前。 “皇上，您看！沈贵人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歹毒！竟敢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您！” 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如何被废，如何被打入冷宫。 我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贵妃娘娘，您就这么确定，这东西是我的？” 我转头看向我身边一个平时最不起眼的小太监。 “小李子，你来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个小太监是我早就安排好的人。 他立刻跪下，声泪俱下。 “皇上明鉴！奴才亲眼所见，是宁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碧月，趁我们主子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偷偷溜进我们宫里，把这个东西塞进去的！” 碧月脸色煞白，立刻跪下狡辩。 “你胡说！皇上，他血口喷人！” 我冷笑一声。 “是不是胡说，去搜一搜碧月姑姑的房间，不就一清二楚了？” 皇帝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下令彻查。 结果，不仅在碧月的房间里搜出了剩下的符纸和银针，还在她床底下，找到了她和端木煜私下往来的信件。 真相大白。 是宁贵妃和端木煜联手，想要栽赃陷害我。 皇帝雷霆震怒。 碧月被当场杖毙，宁贵妃被降为嫔，禁足思过。 至于我父亲的案子。 慕容晏按照我的提示，果然查出了端木煜和江南织造府勾结，贪污巨额税款的证据。 我父亲不仅被无罪释放，还因揭发有功，官升一级，成了户部尚书。 端木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能扳倒我，反而折损了自己最重要的盟友，还惹得皇帝对他越发厌弃。 我听说，他气得在府里，当场就吐了血。 7 端木煜把柳如霜接回了王府，想要好好照顾她。 可柳如霜的身体，早就垮了。 她的精神，也彻底失常了。 她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清醒的时候，她就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我。 疯癫的时候，她就抱着枕头，把它当成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又哭又笑。 端木煜请遍了天下名医，也无法治好她的心病。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柳如霜趁着下人不备，跑到了王府的湖边，一头扎了进去。 等被人捞上来的时候，身体都冻僵了。 她死的时候，眼睛还大睁着，里面充满了不甘和怨恨。 端木煜抱着她冰冷的尸体，在湖边坐了整整一夜。 雪，落了他满头。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天亮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曾经那个风流倜傥的六王爷，在那一夜，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被仇恨填满了所有心窍的魔鬼。 我得知柳如霜死讯的时候，正在和慕容晏下棋。 听到太监的回报，我执黑子的手，只是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便稳稳地落在了棋盘上。 “啪”的一声，清脆利落。 “该你了。” 我对慕容晏说。 慕容晏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不难过吗？” 我笑了笑。 “为她难过？还是为他难过？” “他们俩，谁又值得我难过呢？” 棋局，继续。 窗外，雪越下越大。 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8 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立储之事，成了朝堂上最重要的大事。 端木煜虽然失了圣心，但他背后的宁家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慕容晏温和仁厚，深得民心，也有一批老臣支持。 两派斗得不可开交。 最终，在宁家不惜血本的运作下，端木煜还是登上了太子之位。 而我，则在皇帝临终前，被他下了一道遗诏。 册立为太子妃，待新皇登基，即为中宫皇后。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我天大的荣幸。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皇帝留给我最后的保命符，也是端木煜为我设下的，最华丽的刑场。 册封大典那天，我穿着繁复的太子妃礼服，接受百官朝贺。 端木煜站在我身边，他对我笑，对我说话，体贴入微。 演得，像一个真正爱护妻子的丈夫。 可当他执起我的手，为我戴上象征身份的玉珏时，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我的肉里。 “沈瑶华，从今往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他在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森然说道。 我回以一个同样温柔的微笑。 “好啊，殿下。臣妾，奉陪到底。” 入主东宫的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可我知道，水面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和漩涡。 9 先帝驾崩，国丧期满。 端木煜正式登基，君临天下。 按照遗诏，我被册立为皇后。 大婚那天，我穿着比太子妃礼服还要重上几倍的凤袍，头戴九龙四凤冠，一步一步，踏上了太和殿的丹陛。 那一刻，我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男人，我的丈夫，却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冷冷地看着我。 整个大典，他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没有给我一个笑脸。 那股彻骨的寒意，让所有前来观礼的王公大臣，都噤若寒蝉。 洞房花烛夜。 我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坤宁宫里。 等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走进来。 他没有掀我的盖头，只是走到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他用匕首的刀尖，轻轻挑起我的盖头，露出了我平静的脸。 “沈瑶华，你是不是觉得，你终于赢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癫狂。 他举起匕首，比划着我的脸。 “你知道吗？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如霜。她浑身是血地问我，为什么不杀了你为她报仇。” “今天，我就成全她。” 我以为他要杀我。 可他却只是用匕首，划破了我身上华丽的嫁衣。 “杀了你，太便宜你了。” 他扔掉匕首，眼神变得无比残忍。 “来人！” 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走了进来。 “给朕把皇后的凤冠霞帔扒了！换上最粗鄙的孝服！” “从今日起，皇后迁居慈宁宫后殿，为先帝守灵三年！” “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这比杀了我，还要残忍。 他要让我活着，受尽屈辱，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10 我被囚禁在了慈宁宫后殿。 这里，比冷宫还要破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风从四面八方的破窗户里灌进来，冻得我瑟瑟发抖。 端木煜，果然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他每天都会来。 不是来折磨我，就是来看我被折磨。 他下令，不准给我送任何吃食。 我每天的食物，就是那些看守的太监们吃剩的，扔在地上的残羹冷炙。 我必须像狗一样，跪在地上，才能吃到。 他还在我房间里，立了柳如霜的牌位。 逼我每天从早到晚，跪在牌位前。 “给她磕头。” “告诉她，你错了。” “大声点！朕听不见！” 我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嘴唇紧紧抿着，一个字都不肯说。 他便让那些太监，用浸了凉水的鞭子，抽打我的后背。 “说不说！” 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我咬破了嘴唇，任由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我依旧，一言不发。 他见我不肯屈服，便想出了更恶毒的法子。 他抓来了我身边最忠心的丫鬟翠儿。 当着我的面，让两个太监，活活打断了她的腿。 翠儿的惨叫声，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主子……不要……不要为我求情……” “翠儿……不怕……” 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端木煜！你这个畜生！” 我第一次，对他嘶吼。 他却笑了，笑得无比畅快。 “对，我就是畜生。” “沈瑶华，这只是开始。我会把你所在乎的东西，一样一样，全部毁掉。” “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11 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慕容晏来了。 他买通了所有的看守，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带着太医，和最好的伤药，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到我满身的伤痕，和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翠儿时，那个一向温润如玉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皇嫂……我对不住你……” 他亲自为我上药，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还告诉我，他已经联络好了所有可以联络的力量。 “皇嫂，太后已经对皇兄彻底失望。宗室的几位王爷，和朝中的几位顾命大臣，也都站在我们这边。” “皇兄他倒行逆施，早已失了人心。” “你再忍耐些时日，我保证，很快就能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还告诉我，上辈子，他曾想尽办法救我。 他甚至准备带兵逼宫。 可惜，没等他准备好，就传来了我的死讯。 “皇嫂，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出事。”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悔恨。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曾有这样一个人，为我付出了这么多。 “慕容晏……” 我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谢谢你。” 他摇了摇头，握住我的手。 “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还愿意，再信我一次。” 12 太后，终于对她的亲生儿子，彻底失望了。 她下了一道懿旨，以皇帝“德行有亏，不堪为君”为由，命九王爷慕容晏，代为监国，辅理朝政。 这道懿旨，无异于釜底抽薪。 端木煜的权力，被瞬间架空。 他成了个有名无实的空头皇帝。 而我，则在慕容晏的安排下，开始了我自己的反击。 我让慕容晏将端木煜在后殿对我做的一切，都悄悄地传了出去。 虐待皇后，滥用私刑，逼死忠仆。 桩桩件件，都让天下人为之哗然。 一时间，讨伐昏君的声浪，席卷了整个大周。 端木煜成了人人喊打的暴君。 他终于怕了。 他跑到后殿，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瑶华，是朕错了！朕知道错了！” “你原谅朕，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朕把江山分你一半！” 我看着他涕泗横流的狼狈模样，只觉得无比讽刺。 “江山？”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端木煜，你现在，还有江山吗？” 他愣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当初你把我关在这里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当初你打断翠儿双腿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当初你逼我给柳如霜下跪的时候，又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端木煜，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原谅。” 13 最后的一击，来自朝堂。 太后联合宗室和百官，在太和殿上，当众宣读了端木煜的废黜诏书。 历数了他登基以来的种种暴行。 最后，以“不仁不义不孝”之罪，废其帝位，贬为庶人。 终身幽禁于，慈宁宫后殿。 他为我精心打造的牢笼，最终，成了他自己的坟墓。 慕容晏，在万民的拥戴下，登上了帝位。 他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到后殿，将我接了出去。 他为我准备了最隆重的凤驾，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将我迎回了坤宁宫。 他说，这里，才是皇后，应该待的地方。 我去看过端木煜一次。 他被关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穿着一身囚服，头发花白，一夜之间，像是老了二十岁。 他看到我，疯了一样地扑过来，却被铁链死死地锁住。 “瑶华！瑶华！你带我出去！我知道错了！”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端木煜，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 他愣住了。 “你错在，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人。你爱的，只是那个能满足你所有想象和控制欲的影子。” “你恨的，也不是我害死了柳如霜。你恨的，是我脱离了你的掌控，不再对你言听计从。” “说到底，你只是一个被欲望和仇恨支配的可怜虫。” 说完，我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慕容晏为我，举办了一场，真正属于我的封后大典。 他为我戴上凤冠，在太庙的列祖列宗面前，发下誓言。 “朕慕容晏，此生此世，唯沈瑶华一人为妻。生死相随，绝不相负。”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殿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心中一片安宁。 前世今生，所有的苦难和仇怨，在这一刻，都已烟消云散。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在想什么？” 我抬起头，看着他温柔的眼睛，笑了。 “在想，下辈子，你可得跑快一点。” “千万，别再让别人，抢先了。” 他笑了，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遵命，我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