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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一定从天窗照进了圣水盆里,我能感到阳光从水里反射到受难像上。要是从外面看的话就能看到受难像上一片金灿灿的,不知道有没有人正在对着金像流口水?
教堂里已经坐满人了吧,喧闹声吵得我心烦意乱的。我听到老神甫让大家安静的声音,然后是挪椅子的声音。过了好长时间教堂才安静下来,老神甫开始讲解圣经,我能听到参差的翻书声。
不时有人咳嗽,老神甫不得不随时停下来。我已经站的腿都麻了,偶尔活动一下手脚还能听到指节噼啪的响声。老神甫在讲经的过程中不时穿插一些例子来说明,那些都是比较有趣的故事,要是我现在没有这么难受的话说不定能从中找到写作的灵感,可是现在的我只知道从他的话中猜测礼拜还有多长时间结束。
藏在这里真不舒服。其实从他们一进入教堂我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心里莫名地烦躁着,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该不该后悔这次行动,只希望现在的处境已经是最糟了的。要是还有什么更糟的情况我恐怕从此就会彻底与教堂划清界限。
过了一会儿,考虑到以后自己有可能写关于教堂的的故事,我不得不收回了自己刚才的想法。由于受难像里空间实在太小,我没办法掏出电话看时间。记得以前在哪儿看过,生物对时间的感知和他们自身的体型有很大的关系。也就是说,同样是一分钟,蚂蚁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而大象却会认为它前进的步伐实在是太慢了。这也许是个好办法,我开始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无奈的被关在一片黑暗中。渐渐的我发现这还是有效果的,时间正在我的身旁飞逝,我能听到外面的吵闹声飞快地从我耳边一闪而过。
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呢?我好奇地集中精神,想从那团嘈杂中分辨出什么来。嘈杂声越来越大,已经盖过了神甫讲经的声音,我并没有注意到这有什么不正常,因为我已经开始能够听出什么了。
是一个女的声音,虽然仍只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是凭直觉,我可以肯定我听到他在说:“好像明天该去庙里烧香了吧?他们几个怎么还不通知我准备东西啊?上次去给菩萨贡了五百块钱,不知道我的灾消了没有……不过话又说回来,还是烧香实在一点,在这儿光祷告的没啥可靠啊……”
一个男的声音:“上次在车上占便宜真是占美了,看来以后得多坐坐超载的车啊,越超载越好,那个女的不知道会不会回味啊?”
“今天明明说好和我一起出去的,是他女朋友又怎么啦?还没结婚呢,就不许我找找机会啊?”
“真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大一笔财产啊!幸亏还没把他扔进敬老院,等会儿得赶快和敬老院说说我让我爸去了。在家照顾他几天,说不定他的钱就是我的啦!”
“那个老不死的,本来想和他结婚了用不了几天就能继承他的遗产了,没先到他骗我说他身体不好,还给我看了假的医院证明!这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死了,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我继续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些字从他们的嘴里飞出。我的心跳仿佛快要停止了,好长时间才能听到它“扑通”一声,震碎那些嘈杂的声音。开始做祷告了,我听到外面零零散散的“阿门”,突然看到了一只手。
确实是一只手,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到它的,或者是我“感觉到它”。是一只干枯的手,正在伸向一个提包。口提包的主人是一位化妆很浓的少妇,她正全神贯注地祷告着,全然不知有一只手正在朝她伸去。顺着那只手,我看到一直青筋暴起的胳膊,然后是一张瘦削的脸,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尖锐的下巴,与身上的破烂衣服相配,正像难民一样。
看起来那个人是老手了,我听到他心里没有一点紧张,反而很是不屑地看着老神甫。“你这个女的,等你发现你口袋里的钱一分不剩的时候,你会不会考虑是上帝偷走了呢?”他把手伸进了少妇的提包,轻而易举的翻出了手机和钱包,然后起身坐到了离少妇很远的位子上。我见他翻开钱包,很惊喜地数着钞票,最后把少妇的电话关了机放进口袋里。
在祷告结束前那个人又偷了几次,直到把自己的大兜装满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临走之前还向我——或者是受难像做了个鄙夷的表情,我相信那是极度的鄙夷,因为我甚至听到了他的内心对宗教的嘲笑。
我开始出汗,衣服也贴在了背上。在受难像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我已经能够看出它的大概轮廓了,刚才那团嘈杂让我耳鸣了好长时间,到现在我还有点头晕目眩。我定了定神,确定那团嘈杂已经消失了,连我看到的图案也消失了,我才松了一口气。刚才的感觉真是奇怪,我怎么能够听到外面那些人的心思?还能看到那个小偷。虽然以前我就有过几次这样的幻觉,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次的感觉更真实更强烈。也许是因为我身陷在这个受难像里的原因吧,不是说人在狭小的环境中容易出现幻觉吗?现在我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思绪逐渐平静了下来,我闭上眼睛听着外面的祷告声。老神甫的祷告词和今天清晨的有些不一样,现在的显得更庄重一些,我努力听着,想记住一些句子,毕竟如果以后自己要写基督徒的话,写出的祷告词可不能不伦不类。应该快该结束了吧,从外面的唏嘘声大概可以看出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的苦难可要熬到头了啊!
我的指头不自觉地刮着受难像的内壁,声音听起来就像小时候调皮去按别人家门铃直到按没电时发出的声音一样。刮了几下,我突然发觉自己听不到外面的祷告声了。是他们听到了我刮金壁的声音所以停下来了吗?我连忙屏息注意外面的动静。外面安静的不正常,那是一种完全的寂静,我把耳朵贴在受难像上也听不到外面的一丝声音。渐渐地我开始感到一股森人的气息,我的眼睛开始灼热,就好像泡在了汽油里现在被点燃了。周围蒸腾出一片雾气,灼热的雾气,撕扯着我的身体,也撕扯着我的灵魂。
我又听到了凄厉的嚎叫,像针一样刺向我的大脑,令我不寒而栗。灼热的雾气使我痛苦的蜷缩着身体,我一定被烧焦了吧,我咬紧牙想道。眼睛像被点燃了一样,似乎要挤爆眼眶,我使劲儿睁着眼睛,一滴沸腾的泪水滴落到受难像底部,溅起一片黑暗。
甚至在黑暗中我也能感受到眼泪溅起的黑暗,那是完全不同的一层,空洞,而且灼热。我缓缓地被这层黑暗包围,那些凄厉的嚎叫声就像隔着这层黑暗要吞噬我。
受不了了!我决定不管外面的人会有什么反应都要出去,我实在受不了在受难像里的煎熬。我告诉自己,现在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觉,是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所被迫产生的幻觉。我必须挣脱这些幻觉到外面去,到外面去!我在心里喊道。我还是清醒的,因为我还知道自己面对的都是幻觉,这是个好现象,最起码证明我还有清醒的思维,证明我还可以逃出去。
我记得受难像没有从外面插住,轻轻一撞就可以把它撞开,于是就调动全身的力量朝后扛去。可是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让身体有一丝一毫的移动,我就像……融入了这座雕像。
周围越来越热,我不敢放弃,一下又一下地朝后撞着,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我在陷入这团黑暗……
我看到自己站在黑暗中,像落水狗一样耷拉着脑袋。尽管雾气与我的身体保持着一段距离,我的皮肤仍然不断地被烫伤,随着雾气的翻腾皮肤不断被烫得鲜红,有的地方已经发黑了,缕缕白烟从伤口处升起来。
衣服贴在身上,背后像被热水浇了一样,我能看到背上的衣服已经纠结到了一起。忽然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红色,我不禁大惊,可是我又没有感到自己哪里流了这么多血。雾气越来越浓,我感到衣服像陷进了身体里一样,在我的身上箍出了一道道痕迹。
我感到一阵窒息,衣领紧紧地箍着脖子,领口和袖口像刀片一样把脖子和手腕割开,心脏把血液压出身体,肆意在身上涂抹着。我皱起眉头,也许我感到了疼痛?不,有一样东西比疼痛更能吸引我的注意,那就是鲜血在我身上涂抹出的痕迹。
看起来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我仔细在脑海中搜索着,想找出与身上图案有关联的事物。关于这身图案的印象很深,而且像是不久前留下的,突然我身体一颤,半年前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在半年前的那场意外中,我在身上披的那幅窗帘,我曾经开玩笑说它是“真的血红”的那副窗帘,现在仿佛又披在了身上。
是那幅熟悉的牧羊图。那古典的笔触仿佛在我身上划过,留下深深的痕迹。粗犷的线条从皮肤下渗出,与突起的血管搅在一起,那是任何一种颜料所不能比拟的。渐渐地,周身的痛楚似乎消失了,我看到自己瘫软在受难像里,头也无力的侧在一边。
“我怎么又看到自己了?”我猛然发现了这一点,难道自己又死了?
可是我又感到这次的感觉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只是一种旁观者的身份,而这次则有一种审视的角度。我似乎可以查看我全身的动静感觉,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十分明显,就像四面八方都被监视器包围了一样——甚至有一种被受难像的内壁监视的感觉,而我就是自己的监视者,融入金壁的监视者。
我审视着身上的牧羊图,颜色更深了,像结痂的伤口。真的像披在身上一样,这幅红窗帘裹着我的身体,只把头露在外面。没有了刚才的炎热,只有两团火苗在闪动着,甚至有一丝寒冷。那两团火焰在脸上忽明忽暗,受难像内部也随之一明一暗,把我时而显现在光明中,时而隐藏在黑暗里。
忽然我抬起了头,那两团火苗随之一跳,浮在眼前。不,不是浮在眼前,那两团火焰就是从我眼中喷发出来的!
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然而当我看向自己的眼睛时,我竟一下子愣住了。那不是一双眼睛,那分明就是一座地狱!在我的眼睛里,透过那两团火焰,我看到了一股红色的漩涡激烈地撞击着我的眼睛,里面无数的亡灵好像要挣脱我的眼眶一样剧烈地撞击着。
我感到眼球马上就要被吸进那个漩涡里了,身体像触电一样颤抖着。刚才在受难像内的感觉又重新袭来,浓雾被卷进了漩涡里,一双双干枯的手扒在了我的眼眶上。烧焦的“嘶嘶”声传来,眼眶上被扒住的地方立马陷了下去,露出了焦黑的痕迹。
地狱里的魔鬼们要出来了!我惊恐万分,血液像决堤了一样从眼睛里飞溅出去,给魔鬼们铺出了一条通道。我感到眼眶被撑大了一圈,魔鬼已经露出了半个身子,泥泞的身子上不断淌下黑红色的液体混入我的血里,浓雾也开始钻进我的身体里。
不能让它们出来!我感到全身都要撑爆了,眼睛里塞满了魔鬼。我要消灭它们!忽然间,我想起了前面有一个凸起的尖角,我要用尖角刺死它们!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把脸往前靠去,魔鬼们感到了危机,后面的呢一只魔鬼举起前面的一只抵在尖角上,我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它们推着尖角,我的脸无法往前前进一厘米,魔鬼们撕咬着我的鼻梁和眼角,有些已经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的魔鬼弯腰撕咬我的脖子。我身上又开始流血,可是我终于把眼里的一只魔鬼穿在了尖角上。它凄厉地叫着,其他的魔鬼把他的身体撕开挡在自己身前。
又是一只。我把第二只魔鬼穿在了尖角上,这一只比上一只要大的多,也更强壮,而且它看起来是魔鬼中间重要的人物,其他的魔鬼慌了起来,想要救它。我不能让它们得逞,就更用力的把眼睛往尖角上顶,直到尖角完全刺进眼里。
那只重要的魔鬼已经被彻底刺穿了,它无力地挂在尖角上,其他的魔鬼见状一哄而散,纷纷逃回了地狱。周围又凉了下来,连雾气也散了,我正要松一口气,可是那只魔鬼突然支起了身子,一下咬住了我的鼻梁。它的牙齿变大,咬透了我的鼻梁,大口地吸着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