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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井绳如蛇

回到白府,白芷在马厩旁看见那匹汗血宝马正悠闲地吃着干草,好惬意的样子。白芷暗叫糟糕,马忘记还给人家了。清荷见白芷痴愣着看着那匹马,偷乐道:“得了,借马思人了,还说随缘呢。”

  白芷叹息:“真想跟着九郎一走了之,一路下蛋回京城。”

  “……”清荷傻了。

  白芷逍遥地乐呵呵回自个儿的临水轩,只不过还未踏进临水轩,白渊便命人唤她去书房。这两年来她甚少去书房“面圣”,如今她也知刮什么风,并不诧异。

  她一进屋,白渊便开门见山:“这裴九算是个良人,你与他商榷得怎样了?和好了吗?”

  白芷道:“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白渊满意点头:“甚好。”

  裴九远在京城,无论她这蒲苇怎么生长,也到不了稳扎京城的磐石身边。她就慢慢长,长到不能再长,然后来一句“红颜催人老,不等了”便是。她仁至义尽,相信白渊也不会怪她。

  白渊心头石落了下来,提到白芍:“芍儿与钱郎(白芍夫君)打算在京城扎根,昨日来了书信,已购一处老房子。”

  白芷大惊,不好的预感席卷而来。

  京城,多么可怕的字眼!

  白芷总盼着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熊风、裴九走后,日子又像往常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白芷不再是步行翻山越岭去找秋蝉,而是顺便遛马,把汗血宝马绑在马车上,如个贵家小姐一样招摇过市。

  于是,白芷在苏城又多一负面评价——娇生惯养!

  白芷觉得无所谓,只是极为重视名声的清荷叫嚷了许久:“小姐,莫要为一匹马而失更多啊!”但白芷依旧我行我素,还反唇相讥:“我若不遛这马儿,好好一匹千里马被糟蹋,你说得损失多大!这人言碎语,能值多少个钱?”

  清荷无法回答,但心里仍觉得闲言碎语比这马儿值钱!肯定是小姐被那裴九弄得鬼迷心窍,才这么不顾分寸。

  白芷自知她在封闭的苏城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对于其他人,她不想顾虑太多,只想在白渊没“狗急跳墙”把她嫁到外乡之前,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在那个宛若现实的梦境里,她顾虑太多,失了很多本该有的快乐。她常年深居简出,不是女红便是琴棋书画,而这些都不是她所爱,可碍于自己是“大家闺秀”,逼着自己做这些,自以为高人一等。可到了京城,她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没见过世面的山村野姑,却还自以为看到了天,以致不自量力,贪恋慕屠苏,为以后的人生添加了一抹浓重的悲剧色彩。她羡慕秋蝉,秋蝉虽出身草莽,却能随着自己的心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想习武便习武,想嫁人便欢天喜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秋蝉的相公是一名山间药夫,以采药为生,常年居住于山间。秋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虽日子过得单调,却能安享晚年,平平稳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哪里像她,担忧命运坎坷,拼命想把握住自己现在所拥有的。

  可白渊到底是白渊,一心想上京城大展宏图,即便是再小的机会也不会错过。白渊常常给住在京城的白芍写信,到底是聪明人,不直言自己想去,但每封信皆表达出自己思女心切,盼着早日团聚,又叹官事在身,无法抽身,若能在京城求得一官半职,那便是极好的。

  白芷没让这些“思女信”传到京城去,她半路劫了,把这些虚伪的信一封封烧毁。她相信白芍也不会奇怪没有家书的事。因为自打白芍嫁出去,白渊所写的信都被白芷给劫了烧毁。

  她为了保住这个家,不得不做“不仁不义”之事,即使天打雷劈,她也迎着任雷劈。

  春光明媚的日子,最适宜拜佛。柳氏命丫鬟来临水轩问白芷愿不愿意去白马寺。白芷今日与秋蝉并无约会,反正在家也是闲着,便随着柳氏去了。

  这千里马拉着马车,让人仿佛身处空中,飘飘然。柳氏被马车抖得脑袋疼,想扶额,却因为手抖得厉害,戳到了眼睛,忙命马夫停车。

  白芷暗叫不好,这千里马有伯乐,也不带这么欢乐的,要是把伯乐娘给弄瞎了,后果极严重。

  “娘,没事吧?”

  “今儿马车是怎么了?奔跑还跳着舞步不成,这么颠簸!”

  “兴许是山路崎岖吧。”白芷心虚。这汗血宝马认主人,有她在,它一般都带着舞步奔跑……她是习惯了,可她娘还需长期体会。

  当他们来到白马寺,却不见来往香客,门庭冷清,不知是何缘故。白芷让柳氏暂且在门口等候,她和清荷到寺中查看,方离开马车,那匹汗血宝马忽然前蹄上抬,高亢地叫了一声。白芷愣了愣,这马今天是否兴奋过度?她记得,她前些天有遛马啊!

  待她准备进寺庙主堂之时,门口竟有士兵把守,见她走来,兵刃相交,挡住她的去路:“夫人请回,将军在佛堂行礼。”

  “夫人?”白芷抖抖眉毛。

  一旁的清荷扯着嗓子叫:“好生无礼,我家小姐尚未出阁,你们怎能这么污蔑我家小姐名声!”

  门神般的士兵面面相觑,再看看白芷一身行装,不表态了。白芷穿的不是少女装,是柳氏旧衣改良的衣服。而发髻,因出门匆忙,她只是随意让清荷绾了发髻。不是白府穷得连一件衣服都买不起,而是白芷穿腻了锦衣,偶然有次习武后满身大汗,换了秋蝉的纯棉布袍,觉得舒服得紧,便想买一件。奈何财政大权一直握在二娘手中,二娘觉得堂堂知州之女穿布袍有失体统,便没给她。柳氏心疼女儿,偏巧有一件素色布袍,便赠给了白芷,白芷到制衣店改良了下,又因是母亲割爱所得,她穿这件衣服穿得频,一直未招来非议。如今经这门神士兵们提点,她才知为何未引来非议。她早已污名在外,被称为“不贞之女”,穿少女装倒显得装了。这些士兵都是外城人,自是不认得她。

  白芷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口舌,母亲还在外等候,她便问士兵:“里头的将军大人何时行礼完毕?”

  “今儿全面禁了,姑娘明天再来吧。”

  白芷皱皱眉,心有不甘,来一趟不容易,却无功而返?她不死心:“里头什么将军,这么大架子?”

  士兵满脸牛气地噘着嘴:“当朝最有权势的裴老将军,还有最年轻的大将军慕将军。”

  一听“慕将军”,白芷心里咯噔了一下:“慕将军是……慕屠苏?”

  “大胆,怎能叫大将军的名讳!”

  “是是,我们这就走。”白芷废话不多说,直接拉着清荷,逃命般地狂奔而去。清荷跟不上,嚷道:“小姐,等等我。”

  行礼刚刚结束,裴江裴老将军和慕屠苏神色和悦地出来,下台阶,朝门口走去。慕屠苏目光偶尔一瞥,见一抹身影越飘越远。他眸色渐深,静静凝望。

  裴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嬉笑:“咦?你怎对那妇人看得这般入迷?从你脸色看来,你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莫不是白日见鬼?”

  慕屠苏失笑,笑得无比苦涩:“这真要是见鬼就好了。至少……我还能妄想,她没嫁人。”

  裴江听着糊涂:“屠苏,阿九说你自从陪你母妃来了趟白马寺,变得沉默许多,我那时觉得阿九这孩子又犯病了,如今看你来这白马寺的种种表现,我也觉得有点问题,怎么,喜欢上白马寺附近尼姑庵里的小尼姑了?人家不肯为你还俗?”

  慕屠苏笑答:“不,比这更惨。小尼姑情愿喜欢和尚也不喜欢我。”

  “哟,那以屠苏的性格,该是会把那和尚调到京城的龙安寺当方丈了。”

  慕屠苏回:“裴叔叔原来真不了解我,我会让那和尚还俗,还帮他娶妻。”

  “那小尼姑怎么办?”

  “她继续在尼姑庵里当尼姑,让她死了这条心。”

  裴江一愣:“那你怎么办?”

  “自然陪她常伴青灯。”

  “屁话。”裴江忍不住啐一口。

  慕屠苏不反驳,笑而不语,末了,补充一句:“尼姑庵与鸟兽为邻,偶发禽兽之事,无人知晓。”

  裴江又啐了他一口:“禽兽!”

  他笑,目光却飘得很远。

  白芷见着自家的马车,便立即飞奔上了车,令车夫火速驱马离去。柳氏见白芷这模样,不禁问:“芷儿,怎么了?”

  白芷只道无事。话多的清荷可憋不住:“小姐一听世子在寺内,就这德行了。”

  柳氏愣了愣,柔声说道:“芷儿,你与你心上人尚且清白之事,没同世子讲明?”

  “娘,此事你就别操心了。”

  “怎能不操心?我就你一个女儿。”柳氏眼底闪过一丝悲凉,“你和你父亲是我这世上唯一的牵挂。”

  白芷一听到柳氏还那般在乎白渊,心里憋气:“他宠二娘之时,可把娘放在他心里一寸?”

  柳氏不再说话,只是眼底藏了泪水。白芷看在眼里,难过在心,她安抚着柳氏,抚摸柳氏的手背,无声无息。如果家里一直这样就好了,虽然父亲不再宠娘,但至少在娘看得到的地方,让她安心。娘安心,便是她白芷最大的喜事。她不求什么,只求老天就这样让她白家窝在这小小的苏城吧。

  可她一回家,丫鬟便唤她去大厅,还命柳氏一同前去,她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一般家训都会去大厅,还让她娘一同前去,那么便是——她犯事了。

  她能犯的事,除了劫信烧信还有什么呢?

  果不其然,她前脚方跨进大厅门槛,白渊一掌拍了过来,扇在她脸上,结结实实的疼。本来白渊还想再扇几个巴掌,却因白芷被柳氏死死护在怀里,让她幸免于难。

  一向淡定的柳氏痛哭起来:“老爷饶命,芷儿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这样打她?”

  “你养的好女儿!”白渊气得牙痒痒,吹胡子瞪眼,“她居然买通来福劫去我捎给芍儿的信!你问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愣了愣,看了看她怀里沉默不语的白芷:“芷儿,快向你爹解释你为何要这么做,快!”

  她要怎么解释?说她知道白渊做京官后会抛弃她和母亲,带着二娘和他宝贝儿子去京城,从此不管他们死活?她可以这么解释的话,她肯定会大声地去解释!

  柳氏见白芷一直沉默,又着急又气愤。

  白渊在一旁冷笑:“你妹妹嫁了个好人家,你心里不平衡,要怪只怪你自己不争气。当年那门好亲事是你自个儿毁的,你怨不得人。我宠你妹妹,是因为她比你懂事!你别以为你劫了信,我就会宠你,对你这不争气的女儿,我是彻底失望了。”白渊恨恨地看着她,又想打她。

  柳氏一边哭一边护着白芷,嘴里喊着:“老爷,饶命!”

  二娘在一旁假惺惺地当和事佬:“老爷,莫要生气了。我想芷儿是在家里待着闷了,不如让芷儿去她舅舅家待一个月吧。”

  柳氏的老家正好在边防处,几乎与战场临着,如今战事将近,局势动荡,让白芷去那儿,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个问题。

  然而愤怒的白渊却接受了二娘的建议,拂袖道:“你到你舅舅那儿思过一个月再回来!到时候你会知道做我女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白芷冷笑,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她不哭不闹地说:“谢谢爹高抬贵手!”

  一旁的柳氏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凄惨。

  柳氏是桐城人,而桐城在光辉王朝与南诏的边界处。它地势崎岖,多山环绕,乃光辉王朝边防重镇。桐城是以农业为主,却是以奴隶交易繁盛而得名。桐城奴隶交易集市有各种不同的奴隶,美艳妖娆的碧眼波斯舞女,憨态实干的大壮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全能才子,再或者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总之,你想要什么,那儿应有尽有,任顾客挑选。能进奴隶交易集市之人,首先得付黄金十两的门票钱才能入场。所以进去拍卖奴隶的主儿,非富即贵。

  白芷一直好奇那奴隶交易集市,几番想去,奈何这黄金十两对她来讲太贵了,她负担不起。此番前去,她自然也不敢想着奴隶交易集市之事,她不是去游玩,是思过。

  

  白府大门外,停着一辆靛蓝锦布木刻雕花的马车。

  自从白芷被白渊下令去舅舅家思过,柳氏就没少哭过。柳氏只有一位哥哥,是个拥有好几千亩地的大农民,在桐城是响当当的农业大户。白芷年幼时在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因当时性格骄纵,大小姐脾气重,惹得小表妹常常哭,疼表妹的表哥十分不待见她,常常恶语相待,神情里充满了厌恶。后来她回苏城那天,表哥抓了好几只癞蛤蟆偷偷放在她的马车上,吓得她病了差不多半年。之后柳氏便不再带白芷去舅舅家省亲,生怕再来个“病半年”。

  如今白芷又要去那儿,柳氏一边担忧她侄子柳继再整白芷,又一边担忧战事将近,怕白芷伤到。做娘的,想的总比别人多。

  白芷安抚眼中泪光点点的柳氏:“娘,此番前去不过一个月,一眨眼工夫就过去了。”

  “切忌,莫再使性子惹你表哥了。”

  “知道。”

  如今她表哥可了不得,掌管柳家世代累积的几千亩地,可谓是粮食之王了。

  白芷前脚进马车,清荷后脚跟进来。她撇着眉,嘟着嘴,显然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白芷自然知道她为何如此。小姐受罚,丫鬟同受罚,白遭罪。

  “清荷,你今儿多大了?”

  “十四了,小姐。”

  “哦,到适婚年纪了。”白芷回想,梦里她把清荷指给了恭亲王府的高级侍卫,可最后清荷却与管家私通,被那气愤的丈夫一刀捅死了。

  “小姐,清荷还不想这些呢。”清荷羞涩地低着头,嘴角却扬着,噙着浅浅的笑意。

  这么个清纯的姑娘,怎会做出那种事情?白芷心生感慨,兴许是她配错了姻缘。

  去往桐城的路途,前半部分算是风平浪静,一帆风顺。她本以为来前的担忧只是自己吓自己,可有些事,你以为过去了,越放心,偏偏总会给你当头一棒。

  马车骤停,白芷一个踉跄,险些滚下马车。帘子被掀开,车夫道:“小姐,前方有打斗。”

  白芷愣了愣,探出头往前方看。

  车夫算是聪明人,把马车赶到草丛之中,又有大树遮掩,不能称得上完全隐形,倒也让人一眼望不出。前方离得太远,看不清是什么人,只闻女人的尖叫声,声声凄惨,白芷打心底感觉寒冷。

  难不成是趁着战乱,肆意妄为的山贼?他们正在抢女人上山寨?可她未曾听过这附近有山贼呀。

  车夫也不忍听远方传来的尖叫声,皱着眉头,缩在一旁不敢听。

  清荷吓得窝在马车上大哭起来:“小姐,我们打道回府吧。”

  白芷在一旁倒是镇定:“那些人不会往我们这边走,你没听见声音越来越远了吗?”

  “好可怕,要是我们苏城,哪有这等事发生!”清荷再接再厉地哭,仿佛只有哭,她才能活着。

  白芷不答,心事重重。她真不知道桐城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可是断壁残垣,哀鸿遍野?她不敢想象。他们等了很久,即使不再有厮杀声、尖叫声,他们还是静止不动,直到第二天天光,白芷才命车夫继续前进。

  当他们来到遍地尸体的地方,马速明显慢了。白芷知道车夫是怕车碾过那些尸体。他们无能相救,至少也给人留个全尸。

  “救命……”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让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再次掀帘:“小姐,有活口。”

  清荷受到惊吓,缩在车内,不敢动弹。白芷抿了抿唇,迅速下了马车,竟发现满身是血的男子躺在那儿。白芷走过去,不得不惊叹这男子的生命力之强大,过去一个晚上了,他竟然还未死!

  白芷命清荷拿茶壶来,给那男子润了润喉咙,她只带来少许金创药,不足他用。如果再不止血,他可真要死了。白芷便挽着裙子,到附近找找有没有止血药草。

  幸亏她常年和秋蝉在一起,秋蝉嫁的又是山间药夫,她耳濡目染,知道些基本的药材。止血药草并不难找,在那男子晕倒之前,她赶了回来。

  救人为先,她把那些草直接塞进自己嘴里嚼了起来。不得不提一下,她当时恶心得快吐了。当她把那些药草敷在那男子的伤口之上,那男子微微睁开眼,看到一白衣女子,有着出尘不染的倾城容颜,垂下的柔顺青丝拂过他的脸。他以为是仙女下凡,艰难地说:“谢谢。”而后安静地晕死过去了。

  白芷在想,这个男人该如何处置?带上马车领到舅舅家?还是直接扔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经过激烈的自我斗争,她还是把这男人背上马车了。

  清荷见自家小姐大壮士般把一个男人背了过来,瞪着她的泪花眼,喃喃:“小姐……”

  白芷拼命地喘气:“赶紧给他洗洗整理下,这血肉模糊的样子,怪吓人的。”

  “是。”清荷哆哆嗦嗦地把储存的水倒进盆里,给他清洗一番。待她洗净那男人的脸,她愣了愣:“这公子长得可真俊。”

  白芷往那男子的脸上扫了一圈,暗叹,确实长得不错。

  马车好不容易逼近桐城,白芷在心里打了许多腹稿。对于这男子,她该怎么向那刻薄的表哥交代?路途相救,心生怜悯,若能救活算是好事,救不活也算是积德。从衣着打扮来看,这男子算是富裕之人,救活后好处自然不会少,最好敲诈个黄金十两,让她去见识下奴隶交易集市。

  桐城城门并未残缺,还修葺得极为壮观厚实。进城出城极为严格,有重兵把守。可白芷有一点想不通,这士兵似乎不是防止外族人进入,而是防止有人带着兵器进入。后来她想想才明白,也难怪,庞大的奴隶交易市场在内,杜绝了外族,生意就没法做了。

  白芷顺利进城,来到她多年未曾来过的舅舅家,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宏伟的朱门巍峨地立在眼前,旁边两头威武的大石狮子露出霸气的獠牙。

  白芷想,原来当农民也可以发家致富!

  清荷上前去敲门,不一会儿一位背稍微佝偻的中年男子开了门。清荷把白渊的书信交给他,他便关门送信去了。不一会儿,那中年男子嬉笑着让她进去。白芷方要跨进门槛,像是想到什么,对那中年男子说道:“哦,马车上还有一人,麻烦你背一下。”

  “好好……”

  看着那中年男子去马车那儿了,她安心地撇了撇嘴,准备跨进门槛,却听见那中年男子失声尖叫。白芷心想,这管家也太没见过世面了,不就是个将死之人吗?

  只闻那中年男子尖叫:“少爷!你怎么了?”

  这回白芷吓得不轻,她……她所救之人,竟然是那永远带着厌恶的表情指着她鼻子骂她长大没人要的表哥?

  真是巧得很哪……

  曲廊回转,红栏绿墙,阳春三月桃花缤纷,偶有泉水叮咚,仔细一看,原是临泉水榭。这似神仙般的居所竟然她舅舅家?白芷努力回忆儿时,怎么也不能把那遍地堆放稻谷,以仓库为家的大杂院与眼前这典雅大气的院落相比较。

  白芷听舅舅说,原来早些年,桐城干旱,大部分农民为此吃不上饭,更别说挣钱。柳家也不例外,遣散家仆,变卖房屋。白芷的母亲柳氏怜悯娘家人,向白渊要了点银两去资助他们,奈何杯水车薪。没想到一直在外求学的柳继回来,用柳氏赞助他们家的钱以超低价买了那些快饿死的农民的地,种的不是稻谷而是粮草,专门卖给各国军队。柳家偷偷摸摸地发了家,后来生意大了,仗着客源,开始明目张胆地开门做生意。

  白芷不得不承认,她这表哥,胆大,会投机取巧。他懂得桐城地理位置的优势,地处边境。他也懂得这些年的各国局势,烽火不断,征战连连。他更知道“趁火打劫”,在别人揭不开锅的时候,廉价收购土地!

  这样城府深又唯利是图之人,没几个仇家是不可能的!难怪被追杀!

  不过连累他人,这就是他的不对了。舅舅说,柳继此番出行是去接他妹妹柳如,不想回来路上遭遇不测。也便是说,当时柳如也在其内,不过如今下落不明。

  柳如该不是被抢匪抢去当压寨夫人了吧?很有这个可能,从小柳如就是个美人坯子,甚至比白芷更胜一筹。她白芷已然算得上顶顶的大美人,那柳如更不用说了。

  白芷把自个儿的猜想告诉舅舅,舅舅哭得肝肠寸断:“我家苦命的女儿啊!”

  白芷也为之叹息。

  柳继醒来之时,已是三天以后。那日,白芷在厢房睡得正香,清荷赶着投胎似的迅速跑来,叫醒白芷:“小姐,柳公子醒了。”

  白芷那会儿还迷迷糊糊:“柳公子谁啊?”

  “小姐,你表哥啊!”清荷依旧兴奋着。

  白芷蹙了蹙眉,神色古怪地看着异常亢奋的清荷:“他醒了,干我什么事?”

  清荷一愣:“不该去看看吗?”

  “该去看。”

  清荷眼眸亮了亮。

  白芷躺回床上:“我方才什么也没听见,睡醒了再说。”表哥与睡眠,她觉得睡眠重要些。表哥醒了,她是该去看看,但若是她睡着了,不知他已醒,迟一些去也不为过。

  桐城距苏城不过一天左右的路程,可白芷还是觉得自己水土不服,嗜睡得很。直到日上三竿,她才悠悠睁开眼。她唤了唤清荷,叫了几次,也没人答应。她扯着嗓子再唤了几次,依旧没人应。白芷只好自个儿起床梳洗,再出门。她随意抓个丫鬟问了柳继的住所,最后乖巧的丫鬟领着她去了。

  柳继的住所极为特别,在湖中央修建的水榭之上。白芷虽会游泳,但要她睡在那儿,她肯定不敢,这要是哪一天刮风下雨,睡到一半掉进湖里,可真是人间惨剧。

  她方提着裙子上了竹梯,便见着清荷和一小药童正在聊天。她说怎么唤清荷不见人呢,原是跑到这里来了。白芷也不恼,直接无视清荷,进了屋。

  屋里弥漫着中药味,白芷闻了闻,只能辨识出几味药材。

  柳继坐在书案旁,身披衣衫,手持毫笔在书写什么。该是听见脚步声,他把头抬起来,见到白芷,愣了愣。

  白芷先打招呼:“表哥,身体好些了吗?”

  柳继放下笔,走了过来,示意白芷坐。白芷顺意坐着,等待柳继发话。柳继在她旁边坐着,他脸色发白,嘴唇干裂,唯一能辨得出他还是活人的,只有那双眼睛,会动,会眨。

  他这副样子还爬起来,显然,在书写着极为重要的东西。

  “你是白芷表妹?”

  未曾料到,他第一句居然是这个?

  “难不成你想芍儿了?”白芷揶揄。

  柳继干笑两下:“多年未见,不认得了。你变了很多。”

  “表哥也是,记得以前常常赶我走,当我走的那天,表哥兴奋得差点放鞭炮庆祝。”

  柳继道:“年少无知。”

  白芷道:“如今年轻有为,仇家却多了。莫要怪表妹多事,你这次……”

  柳继原本脸色就白,如今更是白得彻底:“我想应该与这次战争有关吧。表妹该知我卖军用粮草,不分国界。南诏王好战,攻打周边小国,以扩充自己国土。所以他成了我的大雇主。这一战,他向我订购所有粮草,可惜迟了一步,我的粮草早已被裴将军所订。南诏王认为我不守商人规矩,以国为先。”

  “所以恼羞成怒,派人来杀你?”

  “表妹救得我,怎不知道我所伤之处?”他微眯着眼,认真地注视她。

  白芷被他看得脸有些红:“伤口虽多,却都未伤到要害。”

  “留我活口,掳走我妹妹。”

  “胁迫人质,逼你就范?”白芷接口。

  柳继见白芷那认真的模样,白皙凝脂般的脸,双瞳剪水,还有那乌黑如墨的青丝……这三天里,这样的容颜一直入他梦中,让他不愿醒。

  他见过比白芷更美的美女,可为何偏偏她的容颜,是那般清晰!

  “表哥。”白芷见柳继不说话,忙不迭唤了他一次。

  柳继回了神:“我想应该是吧。”

  白芷低头沉思,柳继再次望着白芷,发愣许久。躲在门外的清荷偷偷看到里面的场景,眼神黯了黯,目光同样停在柳继身上许久许久。

  小药童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来。

  小药童道:“老爷其实有意要给少爷纳妾,你叫你家主子帮帮忙呗。”

  清荷脸通红起来,明知故问:“帮什么啊!”

  “每天来看我是假,看少爷才是真!喜欢少爷……呜。”清荷忙捂住小药童的嘴,满脸恳求地小声道:“声音小些。”

  小药童扒开清荷的手,大呼两口气:“你才见少爷几回,就喜欢上了?好不可思议。”

  清荷不服气地噘嘴:“没听过一见钟情吗?”

  “可我看,少爷对你家小姐一见钟情了。”

  “……”清荷闷着不说话,回头瞄了屋里一眼,只见白芷与柳继在谈着什么。

  白芷打算离开了,她站起来对柳继道:“表哥,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柳继欲相送,白芷忙推托:“不必了,我认得路。”

  “这……”正在他犹豫之时,舅舅手里攥着一封信,忧心忡忡地走了进来:“继儿,有你的信。”

  柳继忙不迭接过,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道:“爹,赶紧准备黄金,有多少准备多少。”白芷愣了愣,难不成对方胁迫柳如,为的是钱?

  舅舅忙点头,去金库拿黄金。

  白芷接过柳继手中的信,上面只有一句话——想要人来桐城奴隶交易集市。

  白芷大为震惊。柳继怒骂:“南诏王实在太卑鄙,我已答应把粮草卖给他,他却还想占我便宜。”

  南诏王果然老奸巨猾,把柳如公开拍卖,柳继能不能救回妹妹,就看钱出的多不多了。想必南诏王会派人故意去抬高价格,多捞点钱过去,然后用“卖柳如”的钱去买柳继的粮草……

  这既答应了柳继的要求放了柳如,又能白拿柳继的粮草,可谓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当然,这些都与她白芷无关。这是柳家的事,她只是个客人!不过,她对奴隶交易集市十分感兴趣。

  “表哥……”

  “什么?”

  白芷轻咳嗽两声:“那个……我救了你一命,我想要点报酬。”

  柳继震惊地看着她。

  白芷不好意思地尴尬笑了笑:“别紧张,不会要你以身相许,只要黄金十两!”

  “……”

  “……”

  “待会儿跟我一起去奴隶交易集市吧。”

  “好。”

  她这算趁火打劫吗?

  奴隶交易集市并不是每天开放,开放日只有每月初一至初五。这里的奴隶商品要么是主人不要了,要么就是被人贩子拐进来的。无论武功怎么高强,怎么力壮如牛,进了奴隶交易集市就插翅难飞,只能等待被拍卖,至于被拍卖以后逃不逃得掉,则不是奴隶交易集市的事了。黄金会放在固定的金库里,看管人会为顾客点清金额,开一张票据作为资产总值给顾客。也就是说,进了集市,带了多少钱只能买多少钱的东西,不允许超额。

  集市上,有来自各国各地的人,他们正在挑自己心仪的奴隶。因为柳如是公开拍卖,不会在集市上,所以柳继无心逛,直奔拍卖市场。

  白芷摸摸自己的票据,她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总值白银五百两。以前她觉得挺多,如今走马观花看了下,她能买的奴隶寥寥无几。她虽没买奴隶的打算,但还是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比较好。

  白渊买清荷不过花了五十两白银,她这能买十个清荷的钱,在这里却连买个小孩都不够。白芷实在想不通,这些奴隶镶金子了?

  柳继看出白芷的疑问,告诉她:“这里的奴隶有的可能是被拐被劫的皇子都说不定,渠道不同,价格自然要另当别论。”

  “那我要是买了个皇子,你说我是放他走,等他感恩戴德呢,还是把皇子当奴隶使,满足虚荣心?”白芷觉得这里有皇子简直天方夜谭,就算有,买个皇子有何意义?她以嘲弄的语气和柳继开着玩笑。

  “你可以逼迫皇子和你生个孩子,母凭子贵,用钱换个皇妃,岂不妙哉?”

  “……”好吧,白芷拜服!

  此时,拍卖市场已人山人海。在集市所搭的台子上,柳如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柱上,她显得很无力,仪容却依旧整洁。柳继一向疼柳如,他见柳如被像个商品一样摆在众人面前,心如刀绞,差点失控冲上去救人。

  还好白芷及时阻止:“表哥。”

  拍卖早已开始,叫价一浪高过一浪。太过美丽的女子,想要的都是男人……

  柳继不想让柳如继续待在那儿,懒得叫价,直接把自个儿所带的全部黄金报了上去。黄金三千两,比此时五百两多出了许多倍!

  拍卖市场一下子寂静无声。

  白芷心想,十拿九稳了。一个女子值黄金三千两,如果还有人出高价的话,那么那个人要么好色至极,要么看上这女子了,再要么……

  有钱没地方花。

  “黄金三千五百两!”有人伸出手,朗朗声音在寂静的拍卖市场响起,显得如此突兀又有力。

  白芷好奇地望去,一抹白影进入她的眼眸里,斜飞入鬓的眉,细长冷然的凤眼,英挺的鼻,永远带笑实则不笑的薄唇。

  他立在那儿,望着台上那女子,不苟言笑。

  慕屠苏!慕屠苏出了比柳继高出五百两的黄金,买柳如!

  而此时,无人能及!

  全场在等待倒计时,仿佛已然认定十字柱上的美人归慕屠苏所有。柳继急红了眼,生怕柳如被别人买去,竟然不合规矩,直喊:“黄金三千六百两。”

  这六百两从哪里来?

  “你疯了,表哥!”白芷忍不住怒骂,在奴隶交易集市上,若超额叫价,要被砍去双手,无论是谁!曾有过先例,无一幸免。

  慕屠苏要是不抬价的话……

  场面又是一番寂静。柳继喘着粗气,也有些紧张,他正为方才的鲁莽后悔。可话已说出口,后悔顶不了用。白芷忍不住把目光转向慕屠苏,竟然就那样直接撞进了他瞳孔里,他正在似笑非笑地看她,仿佛在等待一场好戏。

  白芷望着台上沙漏里的沙子在不断地落下,这要是倒计时结束,柳继可就玩完了。白芷咬咬牙,扒开人群,冲到慕屠苏面前。慕屠苏仿佛就等着她到来,一双细长的凤眸眯了眯:“芷儿,又见面了。”

  “芷儿不是你叫的。”白芷嫌弃地说道。

  慕屠苏不怒反笑:“我若非要这么叫呢?”语气中充斥着不同寻常的威迫。

  白芷咬咬唇,望着台上的沙漏:“那你就叫吧。你赶紧叫价,多一文钱也行。”

  “我为何要叫价?”

  “你都出三千五百两要买那个美女了,还在乎再多一百两零一文钱吗?”白芷忍着怒气,急促道。

  “可那台上的女人最多就值三千五百两,多一文钱,我也觉得不值,不打算叫价了。”慕屠苏一脸认真,不似开玩笑。

  白芷望着沙漏,时间紧迫:“你要怎样才能继续叫价?!”她几乎是在吼着与他说话。

  慕屠苏的随从砚台十分不满地嚷嚷:“大胆,竟敢跟将军这么说话!”

  白芷翻着白眼狠狠瞪了过去,砚台愣了愣,堂堂大小姐,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做出翻白眼的动作,太失体统了!他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家主子,未料没见到自家主子满脸嫌弃她的表情,反而见到得逞的笑意!

  “既然芷儿这么说了,那我便不客气了。要我叫价可以,陪我一个晚上!”

  “你当我是什么?”白芷蓦然转身准备离去。慕屠苏道:“整个交易会场上,除了我,无人携带超过三千五百两黄金!”

  白芷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举步离开。

  白芷远远望去,柳继正死死攥着拳头,额头早已布满汗水,他一直盯着沙漏发呆,仿佛在等待悲剧的降临。冲动导致的悲剧,他有能力承担吗?还有台上的柳如,今日已经初五了,若今日没卖出去,她便要再等一个月,这一个月对她这样的弱女子未免太过残忍。

  可凭什么要让她来救?她只是个客人!可她这个客人实在不忍心舅舅家突遭变故。从小舅舅对她比白渊对她还要好上数倍,不就是陪一个晚上吗?能奈她何!她相信,慕屠苏不会乱来,因为他只想和自己喜爱的女子在一起。

  白芷转身,抿了抿嘴:“成交。请叫价。”

  慕屠苏再次伸出手,认真地看着白芷,眼中带着莫名的嘲讽:“三千六百五十两黄金。”

  他的叫价,震撼了全场,便是台上被五花大绑的柳如也吃力地抬起自己沉重的头将他望着。此刻,沙漏的沙子刚刚漏完!真是千钧一发。

  “你在这儿等我。”慕屠苏朝白芷微微一笑,便径直上台,与卖家干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勾当。

  慕屠苏为柳如松开绳子,心细地搀扶着软塌塌的她,柔声问道:“柳姑娘,你还好吧?”

  柳如幽幽睁开眼:“你认得我?”

  “待交易完成,拿到解药再与你详说。我先扶你下去。”

  “好。”

  柳如被慕屠苏小心扶了下来。

  白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了自己的判断。慕屠苏之所以买柳如,其实是……他好色至极。瞧瞧,那殷勤的模样!柳如被扶了下来,白芷本想接她,却被挤过来的柳继捷足先登,柳继到如今手还在发抖,他声音沙哑地道:“妹妹,没事了。”

  “哥!”柳如哽咽地扑在他怀里,显然,她极为委屈。

  白芷望着兄妹情深的二人,不禁唏嘘难过。她与白芍若能如此姐妹情深,不相互猜忌,那该多好。许是她们不同母,感情生分也属正常,再加上白芍生母之死……

  白芷不再想了。

  “砚台,扶柳小姐回府。”慕屠苏忽然说道。

  白芷道:“不麻烦世子,我们自个儿走即可。”

  “芷儿莫忘了晚上之约,我会派人到柳府接你。”慕屠苏朝她微笑,却掩不住他眼眸的灼热。白芷怔了怔,抿着唇点头。

  柳继看了他们两眼,对来龙去脉不甚了解。

  “表哥,我们走。”白芷回眸看着柳继,想尽快离开。

  当三人准备离开之时……

  “且慢。”慕屠苏忽然唤道。

  白芷不解地看向他。慕屠苏道:“我只答应叫价,其他并未承诺,这柳姑娘是我真金白银买来的,你们可不能就这么带走。”

  柳继大怒:“你想把我妹妹怎样?”

  “不怎么样,花银子总要物有所值,白瞎了那三千六百五十两黄金,那可不行。”明明是柳继问他,他却自始至终只注视着白芷。

  白芷猜不透慕屠苏,一直都猜不透。不过有一点她已明了,他此番前来奴隶交易集市,目的就是竞拍到柳如。多说无益,她也不想浪费口舌了。

  “表哥,把表妹还给世子吧,世子定然不会亏待表妹。”

  “表妹!”柳继不肯。慕屠苏也不着急,站在那儿不动,可那带笑的目光十分明确地表达着,人,他们是带不走的。

  柳继狠狠地咬咬牙,把柳如交给砚台,还不忘威胁道:“好生照顾我妹妹,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倾尽所有,也要与你们纠缠到死。”

  慕屠苏不给他承诺,拿到人,便先行离开。在与白芷错身而过之时,慕屠苏稍稍停顿片刻:“晚上,不见不散。”

  见个鬼!白芷在心里狠狠咒骂,脸上却表现出大家闺秀识大体的姿态,微笑着颔首。

  回到柳府,柳继把经过与父亲详说,父亲不急,反而一脸镇定地道:“如儿在世子那不会出什么事。”

  “爹!世子是个男人。你不是不知,那些男人见着妹妹,眼珠子都绿了,似要生吞了妹妹。不行,我越想越害怕,赶紧想个法子救人。”柳继皱着眉头,烦躁不已。身上有伤的他,即使脸色再怎样苍白,还是忍着不倒。

  从小到大,柳继就疼柳如,疼爱到白芷想搞死柳如。儿时,她处处折腾柳如,便是看不惯柳继这般疼爱柳如,还有舅舅也将柳如视若珍宝。这些都是她不曾有的,她父亲白渊唯利是图,二娘巴不得她和娘早死,白芍表面上乖巧,背地里处处算计。她的家与柳如的家反差如此之大,于是她疯狂地嫉妒柳如。殊不知,她越是折磨柳如,实则越是在折磨自己,因为让她更加看清,柳如有多受人宠爱。

  这也是她再也不来舅舅家的原因。这种宠爱,她已目不忍视。

  “继儿,世子是个例外。这两年来,世子行军在外,立下汗马功劳,皇上赐美人无数,全数被他遣散。若是贪图肉欲之人,岂会如此?”

  白芷瞎起哄:“表妹长得跟天仙似的,难免这世子忽然起色欲。”当然,她这睁眼说瞎话的功夫十分了得,“他还约芷儿今晚不见不散。我看他就是个色坯子。”

  被白芷这么煽风点火,柳继更加紧张起来:“不行,我要找世子去。”

  未等舅舅发话,柳继就急匆匆走了。舅舅对白芷的话留有三分怀疑:“芷儿,恐怕你是误会世子了。”

  误会是真,可就因为她太了解慕屠苏不近女色,所以想不通他买柳如的目的是什么!

  傍晚时分,白芷吃了碗稀粥,便命清荷为她梳妆。清荷一边为白芷梳发髻,一边问道:“小姐,晌午和柳公子去哪里了?回来你们俩脸色凝重得很。”

  “无事。”

  清荷见自家小姐口严,问不出话来,便也打消了好奇的心思,专心为白芷梳头。

  “表妹。”门外柳继忽然到访,让屋里两人惊了惊。

  清荷惊讶得连手里的桃木梳都落在了地上。白芷看清荷如此紧张,加上她脸上浮起鲜有的红云,立即错愕了。清荷喜欢上了表哥?她记得梦里自己问过清荷喜不喜欢高侍卫,清荷支支吾吾说喜欢,她便把清荷指给了高侍卫。那高侍卫与表哥类型差十万八千里,表哥倒是和与清荷偷情的管家极为相似,精打细算,冲动起来没脑!她这才明白,当初清荷的支支吾吾不是害羞,而是不好意思拒绝她!

  如此一想,白芷心里油然生出一丝愧疚,梦里她乱点鸳鸯谱,苦了清荷一辈子,如今有改过的机会,她该好好弥补清荷一番。

  清荷去开了门,还来不及唤柳继一声,柳继却无视她,径直来到白芷面前:“表妹,世子不肯见我,只是嘱托我向你传话,今晚不见不散。”

  白芷皱眉,这不是给柳继一个暗示,救柳如,得靠她这次赴约吗?

  果然,柳继说道:“你与世子之间……”他迟疑了下,似乎在思考措辞,“以前相识?是朋友吗?”

  “他向我提过亲,被我拒了。”白芷如实招来。

  柳继大惊。

  “今晚,我去探探口风,表哥莫急。”

  “有劳表妹了。”

  “嗯。”若不是有表妹被挟着,她大可耍无赖爽约,不去赴那十分不明了的约。

  戌时,慕屠苏派了顶轿子迎她前去。白芷特意打扮了一番,抹了层胭脂,描了柳叶眉,梳了流云髻,再穿金戴银,一副富贵逼人的样子。

  慕屠苏约在山中长亭。她下轿子之时,慕屠苏已然在自斟自饮。他似察觉到白芷的到来,蓦然回首,朝她淡然一笑。那笑容是真是假她辨不出,亦如他约她的目的,她猜不出来。

  幽香沁鼻,圆月当空,虫鸣环绕。此情此景,白芷不由感叹,这地方委实不错,适夜谈。她举步走至亭间,朝慕屠苏欠身:“世子。”

  “坐。”慕屠苏伸手示意。

  白芷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世子此番邀我前来,有何事?”

  慕屠苏反问:“无事便不可邀你来叙叙旧吗?”

  白芷回:“世子百忙之人,不应浪费这等时间。”

  “我认为这等时间不算浪费。”慕屠苏为白芷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白芷忽觉舒畅。慕屠苏道:“这是西域果酒,醇而甜,试试。”

  白芷内心是想尝尝,嘴上却不愿承认:“我不喝酒。”

  慕屠苏莞尔一笑,不勉强她,独自饮了口。慕屠苏看着似喝闷酒,连灌自己几杯。她越发不明白,他这是要她看他喝一晚上的酒吗?

  终于,他放下了酒杯,微醉的眼眸将她凝望着,道:“我一直未想明白,为何你看我的眼神不仅带着疏离还有厌恶。”

  白芷不答。

  “从小到大,我一向要风得风,要雨有雨!我想要之物,从没有得不到的!白芷,你厉害。”慕屠苏朝她举了举杯。

  白芷回道:“若世子逼我前来,是为这事,白芷只想同世子说,并不是所有女子都会爱慕你,即使爱慕你也未必愿意当你的妾室。人各有志,世子无须钻角尖。”

  慕屠苏那么自傲清高之人,她的拒婚,践踏了他的自尊,所以他此番是找她兴师问罪?可这问罪也太晚了吧,那都已是两年前的事了。

  “芷儿怎不想,是我爱慕你,真心想与你同船共渡呢?”他嘴角噙笑,眼眸深沉,看不出是玩笑还是当真。

  “白芷何德何能,绝不会自负,世子放心。”她有板有眼,说得极为古板。

  慕屠苏倏地笑了起来,细长的凤眸微眯:“真是有趣,不枉我曾想把你娶回家,好好研究一番。”

  “……”白芷瞄了他一眼,这是人话吗?把她娶回去研究?白芷板着脸道:“世子,打趣的话到此为止,白芷只想问世子,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了柳如?”

  慕屠苏敛起笑意:“据我了解,柳继尚未娶妻,你这么关心柳家,可是与柳继有关?他便是你心上人?”

  白芷不禁错愕:“他是我表哥。”

  这回轮到慕屠苏惊愕,他自觉失态,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既然他只是你表哥,那这件事,你无须再管,柳家小姐我会好生款待,若柳继有心带走柳家小姐,我想,他一定会来登门拜访。”

  “表哥有来,只是你闭门不见。”

  “若他带走柳家小姐,你还会赴这个约吗?”慕屠苏眼里带着嘲弄看她,似看穿了她的“不守信用”。白芷无语,他说得确实对,那样她肯定不会来。

  见白芷默认,慕屠苏忽然伸手握住白芷的手。白芷震惊地挣扎两下,挣扎不开。白芷大怒:“世子,男……”

  “男女授受不亲?”慕屠苏接了她的话,嘲讽地笑了笑,“你夜赴我这男人的约,不觉这话显得单薄吗?”

  白芷不答,继续挣扎,奈何她即使在女子之中属壮士,可在慕屠苏面前,这点力气可谓班门弄斧。白芷屏息,不再挣扎,压住怒火道:“世子到底想作甚?”

  他紧紧地盯着她:“我喝醉了。”

  “喝醉了有握手这怪癖?”

  “有握女人手的怪癖。”他忽然低着头,把脸枕在她的凝脂手背之上,一言不发,只是闭着眼。白芷愣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别扭。她这算被人占了便宜吧?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发话了:“你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真想见一见。”

  白芷忽然觉得攥她手的力度减小,她立即缩回了手,站起来道:“时辰不早了,白芷先行告退,明日表哥定当登门拜访世子,还望世子给个机会。再会。”白芷想径直离开,所幸慕屠苏并未阻拦。

  可走至一半,行于山野之间,白芷便后悔不该坐慕屠苏的轿子前来,应坐自个儿的马车,这样回去也方便。如今要她自个儿下山步行回去,走倒是不难走,主要是夜路难测,怕出意外。

  忽然,身后响着马蹄声,且越来越近,白芷想,该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吧?她加快步伐,险些狂奔起来。她还未行动,一匹奔驰而来的骏马横在她身前,阻止了她狂奔的冲动。

  骏马之上的慕屠苏面无表情地道:“上马。”

  白芷欠身:“多谢世子美意,白芷想独自走走。”

  “你若是再拒绝我,信不信明儿我让柳继再吃闭门羹?”慕屠苏威胁白芷似乎上瘾了。

  可这回白芷学聪明了,她深知慕屠苏不放柳如是为了引柳继,目的不详,但至少不会是为了她,事情有变!于是,她淡定地说道:“这是世子与表哥之间的事,白芷管不了。”

  她本想拐道继续前行,谁知慕屠苏长臂一捞,把她带上了马背。白芷身子未稳,搂着慕屠苏的脖子惊呼:“你……”

  “废话真多,闭嘴。”

  “……”白芷被慕屠苏吼了,竟真的乖乖闭嘴。她便是白渊嘴里常骂的,欺软怕硬的孬种。

  为了保持“男女有别”,又要保持自己自身的平衡,她无处可依,只好攥着马儿脖上的鬃毛,模样儿十分可怜。慕屠苏又似故意刁难她,时不时急转弯,于是她只好扯着鬃毛稳住自己。

  好脾气的马儿一直忍着,直到忍无可忍,遂甩身,要把它身上的两人甩下去。白芷直接脱离马鞍,被甩了出去。慕屠苏眼明手快,及时扯住她衣裳,虽衣裳被撕破,却揽住了她的腰。因双手离了缰绳,他也被愤怒的马儿甩了下去。

  白芷被慕屠苏紧紧护在怀里,两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因一块石头阻在慕屠苏的腰上才停了下来。不过,白芷还是听见他吃痛后闷闷地哼了一声以及什么断裂发出“啪”的一声。

  白芷从他怀里爬了出来,忙问:“世子,你没事吧?”

  慕屠苏希图坐起来,可腰疼得厉害,一时坐不起来。

  白芷见状道:“我去叫人。”

  “无碍,让我先躺会儿。”

  白芷便不动。

  慕屠苏仰着头,平躺在地上,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这次打仗回去,母妃让我成亲。”

  白芷坐于他旁边:“恭喜。”

  “所以,我要战死沙场。”

  白芷一愣。

  慕屠苏再次尝试坐起来,可腰疼得他根本无法做到,他只好作罢。白芷道:“我去叫人,你先别轻举妄动,可能骨头断了。”

  白芷骑上已然平静下来的马,临走之前,慕屠苏说道:“你会回来吗?”

  “会。”

  他微微一笑。

  白芷急驰到附近的军营,她下马,对看守士兵说道:“你们速速去百里坡。慕将军受了伤。”

  看守的两名士兵面面相觑,看着眼前衣衫不整,头发上还插有几根杂草,神情紧张的无名女子。白芷忙把马牵到跟前:“慕将军的马,你们总认得吧?”

  两位士兵终于从迷茫中回过神,一位士兵火速跑去营帐,另一位士兵问白芷:“将军伤到哪儿了?严重吗?”

  “腰,估计骨折了。”

  那名士兵看看衣衫不整的白芷,又得知将军伤的是腰,神色微妙起来。

  军营帐篷里出来一位少将,向白芷问了些话,便带领几个士兵前去营救。白芷本想跟过去,可走至一半还是改变了方向,直接回柳府。

  未承想,已到三更,路途人烟稀少,她却在回柳府的必经之路上见着柳继一人执灯等待,白芷拉着马朝他走去,他见白芷狼狈而归,怔了怔。

  白芷想着怎么解释,柳继却不问,伸手为她牵着马,走在前头为她带路。

  柳继不问不说,让白芷心里更是不好受。这可不是她那斤斤计较的表哥该有的表现。

  白芷顿了顿:“表哥,世子让你明天去一趟。”

  “嗯,谢谢表妹。”柳继不回头,压着嗓子说道。

  两人一马静静地走着,比当晚的夜还要安静。柳府早已熄了灯,众人皆已睡下。白芷觉得自己晚归得有些过了,好不容易在柳府看到一处亮着的地方,却是她的厢房。

  白芷推门进去,屋里正趴着睡的清荷被惊醒,见是白芷与柳继,安了心。可见白芷衣衫破烂、发髻糟乱,清荷吓得脸色发白,忙不迭找来衣衫为白芷披上:“小姐,你这是……”

  “清荷,小姐就交给你了,好生照看着。”柳继吩咐道。

  “是。”

  柳继把目光转向白芷:“今天也累了,表妹好好歇着。”

  “谢谢表哥。”

  柳继点头,关门离去。清荷终是憋不住:“小姐,世子把你怎么了?”与此同时,她眼中含了一泡泪,看起来比白芷还委屈。

  “摔马所致,别紧张。”

  清荷撩开白芷的手臂,白皙如瓷器的皮肤上有几道小伤口,清荷小心翼翼清理完,略显担忧地道:“小姐,我总觉得柳公子是误会了什么,明儿你记得解释。”

  “嗯,明儿再说吧,我有些乏了。”

  清荷为白芷铺了床,白芷脱了衣衫,上了床。清荷轻手轻脚掐灭了油灯,关门离去。

  黑暗中,白芷睁着眼,心里惴惴不安。

  明天,许是有诸多事要发生吧!

  

  兴许是昨晚的劳累所致,白芷今儿起得晚,醒来时已日上三竿。她唤了几声清荷,未有人回应。此次她不再挣扎,想必那丫头又去看心上人了。白芷自个儿洗漱梳妆好,方想出厢房,在门口遇见行色匆匆的清荷。

  “小姐,你醒了?”清荷眼眸黯淡,气色不佳,眼下发黑,似一夜未睡好。

  白芷问:“昨儿当鬼去了?精神怎么如此恍惚?”

  “有吗?我方睡醒,便来看小姐,未承想,小姐比我起得早。”

  她起得也不早了。白芷看清荷眼神躲闪,似隐瞒了什么,但看她不想说,也就不追究,命她去端碗粥来。白芷喝粥之余,闲闲地问一旁的清荷:“也不知表哥去找世子没有,清荷,你去瞧瞧。”

  “啊……好。”清荷咬咬唇,不甚情愿地离开。

  白芷愈发觉得清荷古怪,却又看不出古怪在哪里。清荷回来禀报说,柳继已去多时。白芷点头,心想,柳继与慕屠苏应该正在谈条件。如不出意外,过些时辰,她便可看见回归的柳如了。

  白芷对柳如的印象停留在年幼的嫉妒上。她十分嫉妒柳如的万千宠爱,自我哀怜,觉得命运万分不公。如今,她也看淡了,宠与不宠也就是那回事,没人疼,那便自己疼自己多点,不用自怨自艾,弄得自己不开心。

  喝完粥,白芷想找舅舅下棋,可还未走到舅舅别院,便见着柳继和舅舅风尘仆仆朝她走来,步伐急促,行色慌张。柳继见着白芷,欲言又止,似在犹豫。

  舅舅耐不住柳继的婆婆妈妈,对白芷道:“芷儿,昨儿你是否去见过世子?”

  “正是。”

  “你可知世子的腰……”舅舅神色微妙地瞄了一眼白芷,未把话说全。

  白芷仿佛明白舅舅其中的含义,脸不禁烧红:“世子因救摔马的芷儿才伤了腰。”

  “……”比舅舅还要震惊的是柳继,他痴愣地看着白芷,如有百爪挠心,紧紧锁着眉头。白芷未注意,她身后的清荷的头低得险些扎进土里。

  “难怪世子恼于你。”舅舅嗔怪,脸色渐好,“我们与世子已谈好,世子答应送还如儿,只是接如儿之事,世子点名要你前去。”

  白芷不甚理解。

  舅舅道:“舅舅不知你与世子有何约定,只知现在世子怨你不守承诺,迁怒于我们。你去登门道个歉,行吗?”

  不守承诺是指她未曾回去?当时时辰已晚,三更更声已然响起,再者去救他之人数量足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既无用,倒不如早些回来,白白去那一遭有何用?不过,她失信于他确有不对。但她委实不想去赔那个礼,她觉得没必要再与他见面。

  但看舅舅这副表情,显然慕屠苏是为难他们了。

  也罢。

  她不想看舅舅为难,也不想与以前一样,被人传“欺负”表妹。

  “那芷儿这就前去赔礼道歉。清荷,我们走。”白芷看了眼柳继,未承想,他一直在注视着她,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消失,怕记不得她的容颜。

  柳继今儿也是古怪得很。

  慕屠苏暂住边防大将裴老将军家中。此次战争,裴老将军领第七子裴七驻扎边防外军事重地。而同样是将军的慕屠苏竟在作战前期大剌剌住进裴老将军家中,还闲情逸致地邀美人共度“美好的夜晚”,伤到腰,活该!

  白芷坐在大厅里,看着朴实的内设,没有名家宝器,便是桌子、椅子也是极为普通的那种。外传,裴老将军勤俭朴实,如今看来果真属实。

  原来,传闻也有真的时候。

  府上小厮命白芷去内室,说是慕将军腰伤严重,起不得,大夫吩咐他卧床数日。白芷其实并不想就这么过去,怎么说她也是姑娘家,看男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实有不妥。可碍于慕屠苏的特殊状况,白芷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了。

  一进屋,便闻到浓浓的中药味,白芷习惯性地辨识一番,她医术浅薄,辨识不出几味药材。她走至床榻旁边,床帷垂着,见不着里面。

  “芷儿来了?”里头响起慕屠苏稍显疲惫的声音。

  “是。世子病况似乎有些严重?”

  “身体病倒能治,心病治不得。”

  “那实在是罪过了。”白芷波澜不惊地说道,“白芷定会为世子多求求佛祖,保佑你早日安康。”

  帷帐里的慕屠苏失声笑了笑。

  白芷接声道:“据闻世子对白芷有所不满,想来是为昨儿失信之事,其实白芷那样做是有原因的。”

  “哦?且讲!”

  “我受伤了。”她为自己圆个谎。

  倏地,帷帐被掀开,慕屠苏皱着眉头,费力地坐起来。白芷大惊,忙上前制止:“世子,你这是作甚?”

  慕屠苏冒着虚汗,咬牙隐忍痛苦,忽然抓着她的手:“伤到哪里?让我看看。”他眼中是让人无法质疑的担忧与焦虑。白芷怔了怔:“没什么大碍,世子放心。”

  “对不起。”

  “……”白芷不甚理解,“世子为何道歉?”

  慕屠苏苦涩一笑:“因为你没回来,我负气,硬逼着你来道歉。”如今想想,他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孩童脾气,以前何时这般耍任性了!

  白芷道:“本是我不对,理应道歉。”

  被慕屠苏这么一说,她自个儿先过意不去了。

  “喀喀。”砚台咳嗽两声。

  白芷望去,在门口立着两个人,神色紧张的砚台,以及端着药、脸色莫名的柳如。

  众星捧月的堂堂柳家小姐,竟然做起下人的活,端药伺候人?这是被逼还是自愿?白芷心里十分好奇,可怎瞧着柳如正盯着一处地方,且目光灼热,似乎想把那儿烧出个窟窿来?

  白芷顺着柳如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一双交握的手,而其中一只是自己的。

  太放肆了!白芷忙甩开慕屠苏的手。

  即使白芷及时放开,可柳如还是轻蔑地笑了笑,眼神中充斥着不可抗拒的嘲弄。多年未见,曾是受气包的美人柳如怎变得如此高傲?白芷不由叹息,被宠坏的绝色美人目中无人应当谅解。

  于是,白芷不介意柳如投来不友善的目光,她微笑着自我介绍:“表妹?我是你表姐,白芷。”

  显然柳如认得她,眼眸沉了沉:“你来这里作甚?”语气中带着不喜。

  主人没表现出不欢迎,这“人质”倒嫌弃她了。她这真是吃力不讨好,赶过来带柳如离开,柳如还给她脸色瞧。白芷心也高,有些恼怒,但碍于不是自个儿地盘,忍了。

  “柳姑娘,芷儿是来接你回去的。”

  慕屠苏纯属添乱!唤柳如为柳姑娘,唤白芷却是芷儿,这明显的差距,不就是表明他与白芷的关系……不一般吗?白芷眼睁睁地看着柳如的瞳孔收紧,脸上带着愠色道:“表姐费心了。”

  看来又是一个被慕屠苏美色诱惑的可怜女子!在柳如身上,白芷看到了梦里的自己,偏执、不可理喻、冥顽不灵,更多的则是失去自我。

  白芷想劝劝柳如回头是岸,可没立场,终究作罢。她只能当个看戏之人,看柳如重蹈覆辙,走上自己梦中的路。白芷朝慕屠苏拜别,走向柳如边上,问她:“舅舅和表哥甚是想你,你何时同我回去?”

  “不要你管。”柳如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走至慕屠苏床边,把手里还热腾腾的药端到慕屠苏面前,变脸似的,面带笑容对慕屠苏道,“慕将军,这药是我亲手熬的,你趁热喝。”

  慕屠苏面有余虑地扫了眼白芷,白芷看向别处,不与他对视。她若是与慕屠苏四目相对,她相信柳如的眼神会像把剪刀直接刺死她。

  慕屠苏略带歉意地拒绝:“抱歉,柳姑娘,我的药必须由砚台亲自熬制……”

  柳如打断他的话:“砚台亲眼看着我熬的。”她可怜兮兮地望着站在门口的砚台,“是吗?”

  砚台见慕屠苏的神色不善,将卡在喉咙里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换了另一个说法:“中间出恭过一次……”

  柳如脸色立即变得苍白,再看慕屠苏,慕屠苏的脸上已然是不容拒绝的表情了。柳如委屈至极,声如细雨:“慕将军顾虑得是,柳如这便把药倒了。”

  白芷清晰地看见柳如狂奔出门时的脸,委屈又难过,泪水挂满脸庞。确实,一番心意遭到毫无感情的断然拒绝,难受是难免的。

  “芷儿。”慕屠苏唤着她。

  白芷回神,向慕屠苏欠身:“世子,表妹这两天多有打扰,在此谢过。白芷告辞了。”她再抬眼时,见慕屠苏那双星眸正静静地将她凝望。

  白芷怔了怔,稍有不习惯被这么望着,起身离去,背后却响起慕屠苏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的。”

  “最好再也不见。”白芷回眸而笑,“见与不见可又能增些什么?白芷有心上人,世子将要娶新人,至于朋友,你我皆不真心相待,那么,还有见的必要吗?”

  慕屠苏定定地望着她。

  “告辞。”白芷再欠身离去,慕屠苏没再唤她。

  也许,她说得极是。

  白芷寻到柳如之时,柳如正窝在树下哭,眼红彤彤的,看起来哭得厉害。而她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瓷碗片,中药浸入泥土中,呈一摊状。

  她这是给树补身子?白芷暗叹,举步走上前:“表妹,我们回家吧。”

  柳如抬起她那红肿的眼,负气道:“不回去,我哪儿也不去。”

  真有她当年的风范!死皮赖脸耍无赖,随心所欲。白芷看她耍性子,嘲弄地说道:“留在这儿便能拴住世子的心?还不如去药堂买一包合欢散,干脆强了世子。”

  柳如愣了愣,显然被白芷的玩笑话吓到了。白芷见她这模样,扑哧笑了两下:“不敢吧?不敢的话,跟我回家吧。莫要在这里虚度光阴。”

  “表姐这主意甚妙。”未料柳如眼眸忽聚光芒,嘴角带着邪笑,一副得逞的样子。

  这回轮到白芷愣了。寻常女子这等事做不出来,便是她也觉得这样太过生猛,让这法子胎死腹中,不敢实施……可眼前的柳如竟是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

  “三思后行。”白芷在心里抹了把汗,她本是想说“不可能完成”唬表妹,让表妹知难而退,跟自己乖乖回家。可不承想她这表妹比她还生猛数倍,竟觉这“不可能完成”的馊主意妙哉,欲执行!

  “我这就去买合欢散……”柳如一阵风似的,翩然离去,留下风中凌乱的白芷不知身在何处。

  此刻白芷真想高呼,这事当真不得,有风险,再三思啊!可柳如已飘远,白芷只得把这话吞进肚里消化掉。她以为梦里的自己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过这柳如表妹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也不知,柳如表妹这生猛之事能成否。

  白芷觉得自己有义务去阻止柳如这“生猛”的行为。她急忙跟了过去,可惜跟丢了,找不到柳如。这下白芷有些慌张,暗骂自己这张多事的嘴。找不到柳如,她只好找另一主角,慕屠苏。

  她又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