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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福兮祸兮

柳如显然未料到裴九先于她而来,她见趴在桌上的裴九,推搡了两下,觉他一时半会儿不能醒来,嘴角泛起笑意,把他扛到床上,直接亮出家伙,准备下手。

  那一刀下去还得了?白芷不顾后果地冲了出去:“表妹,不要。”

  高举匕首的柳如冷眼瞪向白芷,白芷浑身哆嗦一下,那股狠劲是她望尘莫及的。她斗胆上去试图阻止:“表妹,你可能不知他是何人。他乃裴大将军之子,你这一刀下去,后果很严重。”

  柳如蹙眉,看了看倒在床上的裴九。

  白芷方想放下心来,柳如却冷笑起来:“那又如何?谁知是我阉了他?”作势要将匕首狠狠刺下去。白芷那时脑子一片空白,奋不顾身地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表妹,三思。”

  “放开。士可杀不可辱,我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绝不姑息。”柳如力气颇大,若不是白芷先前有强身健体,这等力气,她遏制不了。

  “那表姐待你又如何?”白芷喝止她,悲愤交加地凝望着她。

  柳如一怔:“尚可。”

  “我爱他,我没有他不行,为了表姐,请放了他。”白芷振振有词,似宣山盟海誓,其目光之真诚,其语气之郑重,其气势之强大,让柳如软了下来。柳如抿着嘴,憋屈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捂脸哭着离开房间。

  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白芷见柳如离开,长长吁了一口气,倏然想到昏迷未醒的裴九,赶忙转身从腰间掏出解药欲喂他服下,仔细一瞧,却发现他双颊绯红,气息不匀,乃充血之症。

  白芷大惊,自言自语道:“莫不是迷药吸入过多,引起了其他症状?不行,得找大夫。”

  她方起来准备离去,手腕便被人抓住。白芷错愕地转身,只见裴九的脸红到了脖子,语气略显别扭,眼眸无法直视她,他道:“我并未晕倒。”

  白芷脸色渐白……她不甚相信地问道:“怎会?明明有迷药。”

  “从小药罐里长大,许多药材皆已免疫。区区迷药,不足为惧。”

  “那你怎装晕?”白芷气得直想跺脚。

  裴九顿时又充血了一会儿,别扭地不去看白芷,慢吞吞地道:“我只想看看到底有何阴谋,谁承想……”他望了望白芷,低垂眼帘,不再言语。

  谁承想听到一番惊天动地、感动天地的真情表白!白芷在内心帮裴九补全了。此番,她已不想再多加辩解,而是挺直腰板,果断道:“那可否接受?”

  其实白芷在半真半假地试探。完成梦里未完成的缘分,未尝不好。若他有意于她,可顺水推舟;若无意于她,她微笑作罢。白芷年纪不小,白渊逼得紧,与其在白府担惊受怕地过日子,不如及早带着柳氏远离。

  裴九见白芷似笑非笑,恼羞成怒,十分土气地又骂道:“淫妇!”

  白芷心底叹息,火候不够,只得微笑作罢。白芷朝他欠身:“淫妇这厢失礼了,裴公子再见。”她毫不眷恋地离去,让裴九摸不清她的情是真还是假。

  回到柳府,白芷自当去柳如的院子探望一下柳如。不承想,她半路被柳如的丫鬟阻截,说是柳如身子不适,不宜见客。白芷吃了闭门羹,只好作罢,回到自己的院落。

  清荷在屋内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递给方进屋的白芷:“老爷寄来的家书。”

  白芷不甚愿意接。白渊的书信,她当真怕极了。

  信上云:父偶遇一介书生,觉家世殷实,不嫌吾女名节损矣。望女速回探之。

  白芷心中冷笑,眼高过顶的父亲如此这般急切地让她出嫁,竟觉书生亦可,定有猫腻。其实白芷也能猜出一二,二娘定然吹了枕边风从中作梗。白渊指望着她嫁给裴九,如今却草草把她嫁给一介书生,指不定是家里出事了。

  也罢,怎么也是一个嫁,书生便书生,只要心术正,为人耿直,做妻总比以后做白渊的垫脚石被他卖去做妾强。她对白家本就感情淡薄,出不出事,她不曾上心,只是家中还有柳氏,她心存顾虑。

  白芷对清荷道:“收拾包袱,打道回府。”

  清荷一怔:“这么快?”

  “怎的?你想在此落地生根?”白芷挑眉,只觉得清荷愈加古怪。当时她死活不肯跟来,如今又表现出依依不舍之情,善变得很。

  “无。”清荷低眉退下。

  白芷想,该跟舅舅和表哥道别了。

  因白芷走得突然,柳继得知白芷要连夜回去,颇为惊愕:“发生何事?”

  “急着嫁人。”白芷开玩笑,“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人肯要我这老姑娘,自当迫不及待欢天喜地地嫁人去了。”

  柳继蹙眉,不信地沉着嗓子道:“不信。”

  “那过些日子传来喜讯,表哥自会知晓了。”白芷嘴角上扬,明亮的眸子闪闪动人。柳继看着发傻,想说的话卡在嗓子眼里,迟迟说不出口。

  “柳如说,你很爱裴九。”柳继艰难地道。

  瞧柳如这大嘴巴。白芷只想翻白眼,脸上却带着微笑:“可人家不欢喜我啊。”

  “就因为裴九不欢喜你,你便自暴自弃,随便把自己嫁了吗?”柳继颇为激动。

  白芷细细想了想,表现得颇为认真,然后郑重点头:“是的,伤透了我的心。”

  “……”柳继不言不语。

  白芷憋着笑:“好了好了,这些沉重的话无意义。表哥,下次来苏城喝我喜酒。”

  “……”柳继继续沉默以待。

  白芷见柳继不说话,欠身道:“那表妹去收拾细软了,先行告辞。”

  “……”柳继依旧沉默。

  白芷方跨出门槛,往自个儿厢房走去。身后的柳如忽然喊道:“我瞧不起你。”白芷一怔,回头见柳如一脸鄙视地看着她。

  柳如道:“你既然爱裴九爱如生命,怎能如此轻易放弃?你这叫爱吗?”

  白芷有趣地笑道:“那怎样才叫爱?”

  “非君不嫁,愿为君死。”

  这多像梦里的她啊!白芷由衷感慨。梦里的她可不就这样?除了慕屠苏谁都不嫁,失自尊去做他的妾,爱到绝望,一死了之。那样鲜活富有生命力的她,早已湮没在那如现实般逼真的梦里,现在的她,害怕爱,害怕那样的自己。

  白芷笑:“君死活不爱,何能强求?既强求不得,不如大方放手。”

  “能放手的感情还是爱?”柳如嗤之以鼻,“我瞧不起你,表姐,你是个懦弱无能的女子。”

  “你想这么说也罢。只是,你好自为之。”白芷转身去自己厢房。

  她该收拾行李,回家嫁人了。

  至于爱,早已搁浅于那惨淡、无疾而终的梦境里。

  归家的途中,白芷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若不是马儿骤停,身子差点摔出去,她指定能一路睡回去。白芷的膝盖撞在护栏上,疼得她龇牙咧嘴。她正欲发火,清荷从外头撩开帘子,为难地道:“小姐……”

  “何事?”白芷揉着被撞伤的膝盖,蹙眉问道。

  清荷回:“裴公子求见。”

  白芷错愕,他怎知她离开桐城?他来饯行?白芷带着疑惑下马车,只见裴九喘着粗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白芷问:“裴公子特意来饯行?”

  裴九拉马走来:“连夜回苏城作甚?”

  白芷笑答:“接到家书,家中恐出了些事,回去看看。”

  “不准笑。”裴九说道,带着生气的命令语气。

  白芷果真收敛笑容,一本正经。

  裴九闷闷地骂了她一句:“朽木不可雕!”

  “白芷照裴公子的话做了,怎么骂我?”

  “就想骂你。”裴九负气道。

  白芷觉得莫名其妙,他急急忙忙跑来,只是来骂她?她自认为自己毫无过错,不甚欢快地道:“裴公子骂完了吗?白芷还着急赶路呢。”

  裴九死死盯着她,盼着她还有其他话要与他讲。奈何白芷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深深刺痛他,原本膨胀的勇气瞬间灰飞烟灭。

  “再见,朽木。”他说完这四字,隐隐有些后悔。

  白芷轻笑:“不知怎的,觉得淫妇更好听些。”

  裴九望着她,讳莫如深。她的笑容总是那样清浅,辨不出是真是假,便如他身边的那些兄弟姐妹。就因做如此之人太累,他流连花街,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一派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模样。他佯装病弱,一副与世无争的过客姿态。他不随父亲从军,不随兄长从文,远离官场,只是走走人间,看看花草。

  裴九伸出手捏着白芷滑嫩的瓷脸:“不要这样笑,真丑。”

  白芷怔了怔,竟任由他轻薄,未躲闪开。

  裴九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迭放下自己的手,略显无措。

  此次她笑得明媚,清澈如泉水。

  裴九怔了怔,亦笑了起来:“淫……妇!再见。”缓了缓,他终究说出此次前来的目的,“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挂在脸上的笑容稍有一僵,随即又笑开:“公子管宽了。”

  白芷上马离去之时,裴九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白芷其实是落荒而逃。

  白芷倚靠在马车的小窗边,看着深蓝天空那高挂的皎月。清荷从车外探个脑袋进来,她捂嘴笑问发呆的白芷:“小姐可是与裴公子再次私订终身?”

  白芷失笑:“我倒是想与他私订终身,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来。我看裴公子对小姐有情,要不怎会跑来劝你不要随便嫁人?”

  白芷觉这话有些道理:“要不掉转马车,我去向裴九求亲?趁热打铁?”

  “小姐,矜持!”清荷十分不满地蹙眉。白芷咧嘴笑倒!若裴九真对她有意,不妨一试。只可惜他未表明态度,她亦不敢妄自菲薄,抑或……不敢想入非非。梦里的自己,便是胡思乱想得过多,以为努力便可成功,却不知,感情这方面,一个巴掌拍不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真的很怕“感情”这东西,不如就与那封家书提及的“一介书生”将就算了,一世安稳,岁月静好。

  可白芷回到苏城,未见到一心想嫁的“一介书生”,倒是见到全府上下的家丁捂着袖子拭泪,背着包袱离开白府的场景。

  家中有人归西了?白芷心中一颤,飞奔去正堂,却见二娘坐在一旁悠闲地吃糕点,管家坐在一旁给家丁递银子。

  白芷不解,上去问之:“这是作甚?”

  二娘见白芷回来了,不无讽刺地道:“我就说,千万个理由不如给你一个男人有用。瞧瞧这回来的速度,可真是快马加鞭地回来了!”

  “一介书生”是个幌子,想必也是二娘想出的招。

  白芷屏息,调整心态,勉强挤出微笑问:“二娘,不知家中有何变故?打发家丁离去,莫不是爹被贬?”她莫名兴奋起来,若是被贬,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正好相反,官升五品,兵部郎中,京官。”二娘不无骄傲,扬眉而笑。

  白芷顿时脸色苍白。

  二娘喋喋不休道:“多亏白芍争气,买京城的旧宅时正巧买了太子太傅的旧宅,这引荐起来也方便,最重要还是你爹的才华让太子太傅折服。”

  又是妹妹牵线,又是太子太傅引荐,又是那可恨的京官兵部郎中!与梦里的结果一模一样,这梦果真不能忽视!她改变的只是过程,结果却岿然不动,还在那里。

  白芷顿觉身子无力,险些要倒下,还好清荷及时扶住。

  二娘轻蔑一笑:“别激动,乡下人上京,有许多事需要打点,老爷又急于上任,这老家得有人打理。大姐在家为大,自当为之。”

  意思明了,柳氏留在苏城打理老家,她则欢天喜地随白渊去京城上任。

  白芷心中冷笑,如今才想到她娘为大?

  若不是柳氏心里还有白渊,怕柳氏挂念白渊得紧,白芷肯定会满面春风地接下这个任务。

  白芷不与二娘多说废话,无视她,问一旁的管家:“老爷在哪?”

  “老爷在书房整理交接文件。”

  “嗯。”白芷觉得该与白渊好生谈谈。

  二娘被无视,颇为不爽,在白芷背后翻了好几记白眼:“竖子,以后有你哭的。”

  白芷去书房找白渊之时,白渊正在与一位嬷嬷交涉。这位嬷嬷大半辈子在白府过的,白府可谓是她第二个家。她正在声泪俱下地请求白渊不要赶她离开,白渊脸上却淡然:“我已升至京官,还要这苏城的宅子作甚?留你们在宅子里,供祖宗不成?”

  “老爷,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儿子残疾,还要靠我养活。老爷行行好,随意给这差事养活我们母子俩吧。”

  “你若再不走,我便叫家丁强制赶你走。”白渊扬眉,脸上露出恶毒的表情。

  过河拆桥,只顾自己,是白渊多年来一贯的作风。白芷一直看在眼里,所以对于她爹此番行为,她看得很淡。老嬷嬷含泪出来,见到白芷,老泪纵横地哭诉:“小姐……”

  白芷安慰道:“继续干你的活,这事,我做主。”

  老嬷嬷惊喜了一下,正准备说一些感谢的话,被白芷制止:“你先下去,我尚有事与老爷商量。”

  “是。”老嬷嬷识趣地离去。

  白芷踏进门槛的那刻,白渊正在整理文书,见白芷来了,也未停下手中的活,他道:“你二娘说得没错,一听有男人要娶你,你便长了轮子似的飞驰回家了。”

  白芷开门见山:“恭喜爹如愿以偿做了京官。何时上任?”

  “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听二娘说,爹不带娘去京城,让娘留守这空院子?”

  白渊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你娘身体不好,怕是会水土不服。再则新官上任,诸多事情需打点,待一切安顿好了,我自会让你娘和你一起去京城与我和你二娘团聚。”

  “爹想得周到,处处为娘着想。”

  白渊觉得白芷这话带刺,扎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蹙眉,面带愠色问:“芷儿找爹有何事?”

  “也无事,只想与爹爹说,小弟在外读书假期将至,我方才捎了家信报喜讯,想来小弟过几日能提前回来。”

  白渊脸色一白:“是吗?甚好。”

  “那爹忙吧,芷儿告退。”

  白芷离开之时,心中不禁冷笑。小弟身子也不好,怕是去京城也会水土不服,加上他与柳氏比他与二娘还要亲厚,让他陪陪同样水土不服的柳氏,再好不过了。到时候重男轻女的白渊还舍得这独苗子留在老宅吗?

  白芷的小弟白术年十岁,二娘之子,因从小体弱多病,在外求医,顺便也在外求了学,一年也只回来一次。白芷与白术的关系不算十分好却也不差,关系一般。倒是白术与柳氏关系十分亲厚,甚至超过他与他亲生母亲。这点让白芷十分惊奇,后来想想,她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二娘进白府第一年便生了白术,只是白渊有着“子为妻管”的原则,不顾二娘的苦苦哀求,把白术交给了柳氏管,这一带就是五年。二娘在这五年之中地位渐稳,受白渊的宠爱,紧接着掌管白府财政大权,最后连儿子的抚养权都要了回去,可谓是风生水起。只是孩子与她不够亲厚,此乃她唯一的遗憾了。

  白术是白渊与二娘唯一的攻破点。

  白芷唯有利用白术作为筹码,逼白渊就范,带她与母亲上京!

  白术接到家书,不过五日光景,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最高兴的不是白渊与二娘,而是柳氏。柳氏一大早便命丫头为她梳妆打扮,命厨子今儿做白术最爱的豆汁年糕。

  一向清心寡欲的柳氏情绪很少有这般的波动,身为柳氏的亲女儿,白芷好生嫉妒,打趣着柳氏:“娘,你可记得我才是你亲生女儿啊?”

  柳氏佯装生气:“胡闹。术儿是你爹的唯一苗子,一家人,怎能见外?”

  又是白渊!白芷顿时没了兴趣。她有时十分不懂她娘,白渊如此待她娘,她娘却还是处处为他着想,时时牵挂,她不认为这是贤惠,而是痴傻。

  痴傻的女子,只会让男人看轻,不被珍惜。

  今儿日子出奇的好,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白芷收到白术的书信,以为他会在今日归家。全家人都翘首企盼,可从太阳东升到西落,也未见到白术。

  柳氏是最失落的。天色暗了,希望也灭了,一直支撑的柳氏终归支持不住,脸色愈发苍白,耐不住,险些晕倒。幸而白芷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她。

  一旁的二娘暗讽道:“大姐,身子不行,便莫要强撑着,术儿是我儿子,你的心意我领了。”

  柳氏微笑,不置可否。白芷心里极为不爽,反唇相讥:“二娘这就见外了,术儿是我们白家之子,唯一的命根子,我娘不疼术儿疼谁?加上术儿与娘比跟你还亲……”白芷微笑,不再继续,顺利看见二娘脸色发白,气息不稳。

  一旁的白渊蹙眉不耐烦:“行了,都散了,该干吗就干吗。馨儿(柳氏)你随我来,我有事与你说。”

  柳氏气若悬丝地点头。

  白芷忍不住蹙眉,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她真心怕柳氏与白渊单独说话。柳氏从来不会拒绝白渊,白渊让她往西,她便不会往东。她麻木地去爱白渊,奉行“贤良淑德”,即使遭到不公,也只会暗自流泪。柳氏这些年拜佛供佛,不是虔诚向佛,而是觉得自己不能帮白渊做任何事,二娘全部代替了她,她成了真正的“闲妻”,那么只能虔诚向佛,祈求上苍保佑白府平平安安,白渊事如所愿。

  白芷认为这是“愚爱”。她妄想拉柳氏走上正途,奈何柳氏中白渊的毒太深。白芷无奈,只能尽量保护她。在柳氏进白渊书房之前,白芷拉着柳氏道:“娘。”

  “何事?”

  白芷酝酿道:“有些事情,莫要一味忍让,爹这些年,你自是明白。芷儿虽明白娘疼术儿,但术儿是娘你唯一的筹码,莫松了口。”她自是知道白渊在打什么算盘,指定是那些甜言蜜语,哄得柳氏团团转,然后让柳氏步步退让,为二娘谋取更多的利益。

  白渊对柳氏早已无感情。若不是柳氏乖巧不惹事,加之当年穷书生的白渊得柳氏娘家之力一步步走上苏城知州的位子,白渊早就扶正二娘,摒弃柳氏了。

  二娘认准了柳氏的“心软”,事事得寸进尺,白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氏好欺负,她白芷虽不聪慧不懂反击,却也会尽量明哲保身,不让自己吃了哑巴亏。

  柳氏嘴唇翕动着,欲说些什么,可终究只是叹了叹气,以手轻抚白芷的手臂,语重心长地道:“芷儿,娘自有分寸,莫要担心。”

  白芷反而更担心了。

  白芷忐忑地回到自己的别院,见清荷蹲在青石阶上干呕,似很难受的样子。白芷上前问:“清荷,你怎么了?”

  清荷慌张地站起来,拨浪鼓似的摇头:“无事,许是吃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有些反胃。”

  “我房间有些蜜饯,你拿去打打牙祭吧。”白芷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口说了说,便心事重重地回自己的闺房。跟在她身后的清荷观她神色不定,关切地问:“小姐,我听闻老爷让夫人留守这宅子,带二娘去京城。”

  “你觉这事是好还是不好?”白芷反问。

  清荷蹙眉认真地道:“对于夫人,我觉得好。可对于小姐,十分不好。小姐倾国倾城,苏城这些凡夫俗子怎能相配?唯有高人一等的京城公子才能入小姐的眼。”

  白芷心情甚是沉重地沉思:“可我已有了阿九……”

  “……”清荷顿时结舌。

  白芷捂嘴偷笑,脸上却故作镇定:“妾当蒲苇韧如丝,只待君做磐石。清荷,以后莫想这些了。”

  清荷点头,嘴里嘀咕着:“裴公子真是愚钝,竟看不出小姐这等心思。”

  白芷附和点头:“这就是所谓的朽木不可雕也!”话一说出口,白芷竟自个儿愣了愣,脑海中盘旋着裴九骂她的话语。他称她为朽木,是否也是这个意思?

  随即,她兀自失笑起来。她这胡思乱想的顽疾还未根治呢,该反思才是。

  白芷在等柳氏来,可灯油燃尽,柳氏也未曾来过。白芷心忧,命清荷去瞧瞧,清荷还未跨出门,白渊的随从急急忙忙跑来:“小姐,术儿少爷回来了?”

  “啊?”已近子时,半夜才归?这还是头一遭,想必路途出了状况。

  白芷立马撂下手中玩弄的女红,随着随从去大厅见白术。

  梦境里,白芷与白术的关系不咸不淡,交集甚少,自柳氏患瘟疫去世以后,他们说话的次数五指都能数得清。后来白府被满门抄斩,慕屠苏只放过了两个人,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是白术。

  其中因由,她至今不知。她只知,当年他喊南诏小公主为“姐”,满脸洋溢着幸福。对她,他从未有过半分的热情,可在最后满门抄斩那刻,他却求慕屠苏,放她一条生路。

  多可恶,南诏小公主霸占了她的挚爱,亦霸占了她的至亲。

  更可恶的是她自己,她盲目追爱,以致错失了亲情。

  此生,她势必保护母亲,以及母亲用生命疼爱的白术。

  白芷赶到大堂之时,白术站在柳氏的面前傻笑,柳氏则一会儿嗔怪,一会儿心疼地用帕子帮他擦手上的泥。二娘坐在一旁横眉竖眼,气得似乎七窍生烟。

  白渊见白芷来了,摆出家长姿态道:“术儿回来途中遇到山寇,幸而马车跑得快,逃过一劫,谁想险象环生,又遇见南诏敌军,差点送了性命。”

  白术带着稚气的语气激昂地接话:“不过幸而一位穿铠甲的哥哥拔刀相助,让我幸免于难呢。”

  “哪里幸免于难了?瞧瞧,手掌都出血了,口子还那么深。”柳氏小心翼翼地打开绑在白术伤口上止血的帕子。白芷一下子便注意到了这块手帕,虽然白绸上有泥又有血渍,但那朵出自自己之手的红色牡丹花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块帕子前不久还出现在某人的手中。

  救白术的那个穿铠甲的哥哥该是慕屠苏吧。他的腰好了?

  “娘,这点伤不算什么,术儿长大了,术儿是男子汉。”白术即使痛得龇牙咧嘴,也要保持微笑,不让柳氏担忧,柳氏欣慰地点头。

  一旁的二娘想必吐出几口鲜血了,亲生儿子不和她亲……

  一家子坐在大堂里,听着白术侃侃而谈路上惊心动魄的事儿。因光辉王朝与南诏战事在即,边防地区混乱不堪,其中农民落草为寇之事最为严重,已出现多起商贾路途遭劫的案件了。白术称自己幸运,正逢一支军队上前线与前方军队会合,碰巧得救,又称慕屠苏武艺了得,以一敌十,轻松应对。他还说自己将来也要从军,做个真男人。

  聊至深夜,二娘想带白术一起睡,白术扭捏不去,非缠着要跟柳氏,二娘沮丧地被白渊带走。柳氏命丫鬟烧水给白术洗澡,临走之前,白术忽然折返,去拿扔在桌上的那块脏帕子。

  柳氏道:“这帕子又脏又有血渍,扔了吧。”

  白术果断摇头:“不行,我答应铠甲哥哥,得洗干净还给铠甲哥哥,这是铠甲哥哥心上人送给他的。”

  她可不记得赠予过他手帕,这明明是她遗失丢弃的手帕而已。白芷忍不住在背后嘀咕:“小娃娃,心上人是什么都不知道。”

  白术听见,极为严肃地转头看她,像教书先生一样,咬文嚼字地说道:“心上人就是要一起过一生的人。”

  “……”白芷愣了愣。

  柳氏哭笑不得:“这是听谁说的?”

  “铠甲哥哥告诉我的。”

  白芷抖了抖嘴角,只觉这事不靠谱。

  白术回来以后,柳氏笑容多了,二娘脸臭了,白渊因职务交接之事,很少露脸,自然为二娘出头的次数也少了。柳氏开心便是白芷开心,白芷整日去柳氏那儿陪白术玩,与孩童打交道极为简单,不过数日,她便与白术熟稔起来。

  白术会画一手好画,天赋极高,似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自然,只局限于画面描述。他能把扫了一眼之物,细细描绘出来,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让白芷不无赞叹。

  在某个阴雨天气里,白术画了一幅画,是一幅少女煎药图,少女神情紧张,眉眼不定,似有偷偷摸摸之意。白芷觉得这少女好生眼熟,细看几遍,发觉她竟是清荷!

  “术儿,这画中的少女可是清荷?”

  白术小鸡啄米地点头。白芷蹙眉,这画定不是白术臆想出来的,而是他根据他脑海里的某个画面细细描绘出来的。近来,她身子骨硬朗,并未喝药。那这药又是给谁喝的?为何清荷要这般偷鸡摸狗的样子?

  白芷问白术:“术儿,你这是何时看到的画面?”

  “昨日。我见一姐姐躲在旮旯里煎药,便多看了几眼,谁想这姐姐甚是有趣,煎好了药倒了又煎,几次把药放在嘴边看着药汤发呆,看来这位姐姐很怕苦。”

  “也许。”白芷心里多了一层阴影。

  那药是什么药?又是要给谁喝?

  关于清荷鬼鬼祟祟煎药之时,白芷还来不及追查,便发生了一件让白芷心情极为阴郁之事。

  秋蝉听闻白芷从桐城回来,说是要给她送点补气养颜的草药来。那天白芷还特意早起,梳妆好等多日未见的秋蝉。秋蝉算得上白芷唯一的朋友,奈何嫁作他人妇,不似以前那般肆无忌惮。秋蝉每回下山卖药材,总会来白府走一趟,顺道给白芷带一些有益于身体健康的补药。白芷因名声不好,自被慕屠苏退婚以后,甚少出门,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是上山去找秋蝉。

  未料,将至晌午秋蝉才风风火火地走来,而且人也神神道道的,一见着白芷,便拉着白芷走至无人的地方,把头靠在她的耳边,小声问道:“谁的?”

  “嗯?”白芷不甚理解。

  秋蝉摸着白芷的肚子,伸出两根手指,询问地看着白芷。

  白芷依旧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

  秋蝉觉得这话难以启齿,尽量婉转地问:“你在桐城与谁睡在一张床上?”

  白芷一怔,记忆流转,想及与慕屠苏在床上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脸又不争气地红了一次。秋蝉见白芷脸红,欲说还休的样子,暗叫糟糕。秋蝉深吸一口气,用力握住白芷的手,似给予她鼓励:“芷儿,是谁?”

  白芷略显不自在:“慕屠苏……”后知后觉,她似乎未曾与任何人说过此事,忙问,“你怎知这事?”

  “今儿我下山卖药,在里屋与药店老板谈妥价钱出来,遇见刚买好药的清荷,听老板说她是买安胎药……”

  白芷惊愕。清荷这几日熬的药竟然是安胎药?

  秋蝉见白芷脸色刷白,显然是受了惊吓。秋蝉叹息:“你也知道你在苏城的名声,虽然我塞了点银子给药店老板堵上他的嘴,可纸包不住火,这事要是在苏城传开了,你可就臭名昭著了,后果更为严重。我看你还是趁现在跟孩子他爹商量商量,让他及早把你娶进门。”

  白芷只觉脑袋疼,这等开放之事,怎会发生在她身边之人身上?清荷的安胎药,是给自己用还是帮人买的?她如今只想知道这事。

  秋蝉见白芷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甚是怜惜,怒气冲冠地怒骂:“慕屠苏难不成想吃完抹嘴走人?岂有此理,我非要宰了他!”

  若是以前,白芷指定要和秋蝉打趣,把这误会尽量玩笑化。可现在,白芷已无心思,只迫切地想知道清荷买的安胎药是给她自己喝还是为别人而买。

  白芷只好先敷衍打发秋蝉:“我并未有孕,这事有误会,只是如今不能详说。秋蝉,今儿不能招待你了,改日我登门拜访你。”

  秋蝉哪信白芷:“你深知我急性子,不告诉我,我憋得慌啊。”

  白芷不理会秋蝉哇哇叫,硬生生把她赶走了。待秋蝉无奈离去后,白芷便去找清荷,首先要找的地方,便是白术那幅画中的地方。

  清荷果真在那里熬药。只是此时的她,不再是画中那忐忑焦心的不安神情,而是不经意间流露出让白芷感觉似曾相识的温柔,而这温柔是柳氏看她和白术时才有的。

  慈母之爱。

  白芷大惊,这叫她如何冷静!她当即脑子发热,大步朝清荷走去,推倒正熬着的药,脸带怒气地质问她:“我想你务必给我一个解释。”

  清荷浑身发抖地跪在地上,低头认错:“小姐,对不起。”

  “你不该向我道歉,而是给你自己道歉!你怎对自己这样不负责?!”白芷忍着脾气,一字一句说道。

  清荷依旧跪着不动。

  “怎么?想沉默以待?”

  清荷摇头,抬着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白芷:“我自愿的,我不后悔。”

  白芷一耳光掴过去,盛怒道:“再说一遍!”

  清荷仰着红肿的脸,依旧坚定地道:“清荷爱他,把自己给他,从不后悔。清荷悔的是,曾想打胎,幸而及时回头。”她眼神中的坚定,让白芷好一阵恍惚。这双绝望又坚定的眸子白芷似曾相识。

  梦里她初嫁慕屠苏,慕屠苏只挑了喜帕,连看她一眼都嫌多,径自离去。洞房花烛之夜,她独守空房。她对镜梳妆,也是那样的绝望又坚定的眸子,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慕屠苏爱上自己!

  那到底是不服输还是对爱的坚持、对爱的执着?白芷至今不知,她抿着唇,认真地看着清荷,怒气全无,反而有气无力地问:“你这又是闹哪样?”

  白芷没了怒气,清荷也没了锐气,又软成了惹人怜爱的小女子,她朝白芷连磕三个头,紧接着哭了起来:“小姐,我也不知,只知我有了他的孩子,便会莫名地高兴,即使……即使他永远不知道,即使……他根本不爱我。”

  飞蛾扑火的爱恋,即使一厢情愿。梦里那悲壮的过往,流转于白芷的脑海,她沉沉地闭上眼,轻笑:“清荷,我钦佩你的勇气。”她已丧失这份勇气,甚至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白芷道:“你这事,我不干涉。只是……我不能留你。”

  清荷哭得更厉害,连叩三下头:“小姐,谢谢。”

  白芷以为此事能就此打住,主仆有分,但毕竟与清荷一同长大,清荷离开,她多少有些不舍。但苏城有个亘古不灭的习俗,未婚配女子有孕,要浸猪笼或示众焚身。

  清荷若留在白府,肚子越来越大,到时候瞒不过,性命堪忧。

  只是她未曾料到这事发展得太快了,甚至她还来不及打发清荷,苏城的保守派便拿着棒棍要来白府抓人,只是抓的不是清荷,而是她白芷。

  没法,她臭名在外。

  白府家丁早就被遣散得差不多了,哪有人力抵抗,保守派几乎畅通无阻地来到白芷的别院,碍于礼数,在白芷的闺房外大喊大叫,一浪高过一浪:“淫妇,淫妇!”

  屋里的清荷急得哭了起来:“那药店老板怎不帮我保守秘密?!我给了三两银子堵他嘴了!”

  在一旁的白芷显然淡定许多。她其实挺喜欢当“淫妇”,但只局限于裴九面前。这些保守派嚷的,她不甚喜欢。不过她还有心思打趣心急如焚的清荷:“秋蝉也拿了银子堵他嘴呢,想必他是只貔貅,只吃金银珠宝。”

  清荷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怎么办?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你冲出去,称自己是那淫妇,不就得了?”白芷觉得这建议十分好,朝清荷坏坏一笑。

  清荷红着眼眶,咬咬牙,思索纠结了好一阵子,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欲冲出去。白芷及时拉住她,失笑道:“你傻啊?这就不打自招了?”

  “可要是清荷不出去,小姐就要被抓去焚烧了啊。”清荷显然被吓到了。

  白芷无奈地笑了起来:“清者自清。我肚子里又没货,他们能拿我怎样?倒是你,你可是货真价实的。”白芷还不怀好意地戳了戳清荷的肚子。

  清荷大悟,立即擦干眼泪,不再瞎紧张。

  白芷道:“这事显然不是药店老板透露的。否则药店老板为何不及时揭穿,而是过了十日才开金口?多舌之人还要酝酿?此事要么是药店老板喝醉酒泄露了,要么是有人通过别的渠道知道了。总之,一切……”白芷指向清荷,“都是因为你!”

  清荷低头不语。

  白芷叹口气:“要么买药之时被发现,要么煎药之时被发现。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买安胎药,你便说帮秋蝉买的。我想她会帮我们。若有人问起你为何要在府上煎药,你便说给兔子催生用,道我最近身子虚,要进补。记住!”

  清荷一凛,聚精会神地听着白芷的“至理训诫”。

  “成功之道有三,其一,坚持。其二,不要脸。其三,坚持不要脸。尽管不要脸地去撒谎,无须觉得不妥。”清荷不会撒谎,每次撒谎,她总会看出。所以,她还是有些担忧。

  清荷郑重地点头。

  为了小姐,为了孩子,她决定奉行成功之道:坚持、不要脸、坚持不要脸!

  门外传来白渊的怒骂:“胡闹,你们还有把我知州放在眼里吗?”

  “知州之女便可不守妇道吗?”保守派十分迅速地反唇相讥。

  “你们莫要这样说我的女儿。”柳氏的声音一向轻柔,此刻她已然动怒,声音提亮了好几分。

  白芷在心里叹息。唉,她本已在白渊心里一文不值,如同弃子,如今印象又差了几分,到时白渊更加不会带她和柳氏去京城了。

  白芷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她眼泪横飞,滚滚而下。

  清荷见着方才还调皮的小姐一下变成可怜楚楚的样子,愣了好一阵子。白芷直冲出门,梨花带雨地冲进柳氏的怀里:“娘,芷儿冤枉。”

  “娘信你。”

  “哼,继续装啊,白家大小姐。”

  白芷回眸一看,竟是曾经恳求白渊留在府上的嬷嬷?她此时眼里充斥着怨气与怒气,好似迫不及待要发泄。白芷沉了沉眸子:“我为何要装?不信你们找大夫为我把脉,我根本无身孕,真金不怕火炼。”

  此时,清荷跑了出来,高声说道:“就是。我买安胎药,你们就判断我家小姐有孕?笑话。”清荷等待别人对她的盘问,却没想到……

  嬷嬷冷笑:“我当然知道你已无孕了。”

  此事不在预料之内,清荷内心惶恐,白芷也不再淡定。

  “清荷姑娘难道忘记藏地红花了?那可是打胎之用的良药。”嬷嬷突然捧出药渣,“前些日子煎的药,你该不会忘记了吧?”

  清荷脸色发白。

  白芷无语,是她疏忽,当初清荷有提过想打胎,但她未曾料到清荷还实施过……

  清荷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一下子慌了:“这药也不是给小姐服的,是给……”

  白芷号了一嗓子:“我誓死不服!”她忽然大叫,终于把清荷脱口而出的真话堵了回去。清荷吓得去看白芷,只见白芷拿眼瞪她,眼大如铜铃。

  白渊生气道:“你要丢脸到什么时候!”一耳光掴了下去,白芷嘴角立即泛着点点血珠,显然白渊下手不轻。

  白芷捂着红肿的脸,倔强地不肯痛哭。关乎女儿生死之事,白渊不是想帮她,而是为丢脸恼羞成怒。这就是她的父亲。白芷一阵心寒,冷笑:“爹不相信女儿吗?”

  “你是什么德行,爹还不知道?”白渊放话,“你们爱怎样便怎样,我权当没这个女儿。”

  他不信她。

  柳氏大哭:“老爷!你在说什么!”

  “你教的好女儿!”白渊冷冷丢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保守派似得到认可,一拥而上,绑起白芷。清荷追了过去,几次要说话,都被白芷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不敢说。清荷六神无主,只好去找秋蝉,连滚带爬地上山找秋蝉,却被告知,秋蝉已出去有七八日了。

  秋蝉又去哪里了?这节骨眼。

  满城骚动,百姓前往城中心观看热闹,只见白芷被保守派强行押至早已备好的木柴、板子之上,以示众人。白芷骂了一路,挣扎了一路,可无论怎么辩解,他们权当耳边风。显然,他们不管她是否真的伤风败俗了,只想她死!上台前,白芷继续怒斥:“一帮刁民,无凭无据,我……”白芷还未说完,嘴里被嬷嬷硬塞了一团布。白芷本想控诉,此时却只能当哑巴,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发出的只有“呜呜”声。

  这下,她真是要吃哑巴亏,一命呜呼了。

  嬷嬷指着白芷,面向大众,激昂愤慨,振振有词:“苏城知州之女白芷,不守妇道,淫乱不堪,未婚有孕,因怕此事张扬出去,以为自行打胎就能高枕无忧,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在离开白府之时,偶撞此事,从而揭发以示众。如此无贞无德之女,有悖道德,该施以焚身之刑。”

  “好,好!”台下一半百姓握拳高举,表示支持。其他人在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讨论些什么。让白芷心寒的是,竟未有一人站出来怀疑此事,为她昭雪。看来她的臭名深入人心。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再死一次。只是这样死了,她觉得太不值得。她被绑在木桩上,嬷嬷举起火把,朝她逼近。白芷看到嬷嬷狰狞的脸、解恨的表情以及近乎疯狂的眼神。

  白芷抬腿狠狠地踢了嬷嬷一脚。嬷嬷吃痛,捂住肚子,恶狠狠地瞪她。白芷亦瞪了回去。这个想报复的女人道德已经脱离身体,竟然继续举起火把准备往她身上丢。

  忽然,台下一阵骚动,只见一匹飞驰的骏马闯进人堆之中,在骏马之上,慕屠苏一身金色铠甲,长发飞扬,背后披风随着长发轻扬。而他在冷峻地注视着她。

  他怎么来了?白芷一阵错愕。

  只见那匹不停歇的骏马直接跃上木台,停在白芷的面前。慕屠苏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下马,一耳光扇向嬷嬷,咬字十分清楚,声音铿锵有力:“我女人你也敢烧!”

  嬷嬷被打傻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如雕塑。

  慕屠苏未解开白芷的绳子,而是直接把捆得似粽子的她打横抱起。白芷反抗,“呜呜”大叫,身子扭动,奈何他却稳如泰山,一脸淡定地看着“暴动”的她,眼眸上挑,好似在说“再动啊!再动也是这个样”。

  白芷便不动了。她知道,她挣扎无果。

  慕屠苏把白芷抱上马,自己也跟着上马。白芷只觉背后一暖,略显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她不想靠在他怀里。

  “再挪,你就坐在马脖子上了。”慕屠苏睨了她一眼。

  白芷只好又往回挪……

  慕屠苏这才把她嘴里的布给拿了下来,俯身在她嘴角啄了一口,却又解恨般地啃了她一口。白芷愣怔地看着慕屠苏,只闻慕屠苏略面无表情地道:“这是你欠我的。”

  白芷咬牙,拿眼瞪他,大庭广众之下,不宜发火。她疑惑,为何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能及时赶到?是偏巧路过还是……

  直到看见台下人群中气喘吁吁,同骑在马上的秋蝉,她才恍然大悟,是秋蝉招来的救兵。

  慕屠苏驾马离开木台,当众把白芷带走了。群众亦一言不发。苏城谁人不知慕屠苏!而慕屠苏又当众表示了白芷是他女人,他们还敢动?

  站在木台上的嬷嬷双腿发软,跪在木板上,僵硬不已。

  白芷要慕屠苏带她回白府,慕屠苏并未照做。白芷便喊:“放我下马。”

  慕屠苏便直接把她扛到城郊十里坡,就地扔下。追上他们的秋蝉忙下马,帮白芷解开绳子。

  秋蝉一边解绳子一边念叨:“芷儿,你这样容易动胎气,莫气。”然后秋蝉拿眼神看慕屠苏,“世子,芷儿有身孕,你怎么就这么粗暴把她扔下来啊!”

  慕屠苏的眸子一直未曾离开白芷,对秋蝉道:“秋蝉,你先回去,我想与芷儿聊聊。”

  世子发号施令,秋蝉怎敢不从,虽然她十分好奇他们所聊的内容……她朝白芷使了个眼色,便怏怏地上马离去。在土壤与花草的芳香中,偶尔有秋风拂过,冷冷的。

  慕屠苏开门见山:“孩子谁的?”

  “不用你管。”白芷别过脸,不想与他解释。

  慕屠苏靠近,单手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我再问一次,孩子谁的?”

  白芷固执地看着他,死不开口。

  “你情愿被火焚烧,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吗?”

  慕屠苏显然不了解情况,当他赶到之时,她已命悬一线,并不知,那些保守派只想她死,从未去听她解释,更未提她的奸夫是何人。

  “甚好。”慕屠苏咬牙忍着,可捏她下巴的手劲却增了一分。白芷疼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那个男人值得你这么爱吗?他能眼睁睁地看你死,也不愿出手救你,你还藏着掖着这样的男人?”慕屠苏眼中冒火。白芷担忧,下一刻,她可能被慕屠苏掐死。

  慕屠苏见白芷一副木讷的样子,他紧紧闭了眼,掐她下巴的手也松了。他忽然感到无力。

  白芷自行解开身上的绳子,站起来掸掸身上的泥土和杂草,准备离开。她步子才迈出一步,慕屠苏长臂一捞,把她稳稳揽入自己的怀里。他把头埋进白芷的颈窝里,深深地……

  白芷挣扎,甚至拳打脚踢,慕屠苏却依旧抱着她一动不动。

  “慕屠苏!”白芷略显愠怒。

  “不放。”慕屠苏抱得更紧,他身上穿的金属铠甲硬硬的,硌得白芷极不舒服。

  “慕屠苏,男女有别,放尊重点。”白芷用力推他,好不容易把他推开了。用力过猛,白芷气喘吁吁,不高兴地拿眼继续瞪慕屠苏。

  慕屠苏道:“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

  “……”

  慕屠苏继续道:“不管你心里有谁,那个男人放任你生死不顾,不可靠。加之全城上下皆知你已是我的女人,不如顺水推舟,一气呵成。”

  “世子难道还想白芷在你面前死一回吗?”白芷极为淡定地回。

  “你不敢。”

  “为何?”

  “你有孕在身,舍得一尸两命?”

  “舍得。”白芷严肃地注视着慕屠苏,其眼神有着不容忽视的坚定。

  慕屠苏看着她这样视死如归的表情,心似被狠狠地划了一刀。她这般厌弃他,即使是死也不愿跟他,就连走投无路之时也不例外。

  “你为何这般讨厌我?”慕屠苏心如死灰地问。

  白芷回:“世子说笑,白芷怎敢讨厌世子?只是世子过于高贵,白芷高攀不起。”

  “别拿这事当借口。”慕屠苏蹙眉道。

  白芷撇了撇嘴,这是她一直给自己的借口,给自己不敢去面对慕屠苏的借口。他让她换个借口,她不是找不出来。她依旧漫不经心地答:“我另有所爱,我不爱你,这足以当作借口了吗?”

  慕屠苏微笑,抬起她的下颌,目光灼灼地与她对视:“你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爱,嗯?”

  白芷骤然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竟然……竟然说出与她梦里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她脑海中盘旋着梦里的一个场景。

  梦里她嫁与他不过数日,他便接到圣旨,南诏侵犯光辉王朝联盟小国西蜀国,圣上特派他带兵去支援。他便风风火火地离去。白芷那会儿一心想着慕屠苏,思君成疾,竟不管不顾地背着行囊去西蜀找他。

  途中险象环生,幸而皆以平安为终,她顺利到达慕屠苏驻扎西蜀国的营地。她还记得慕屠苏初见她时吃惊的模样,以一种责怪的语气呵斥她。她却笑靥如花:“你不爱我我知道,我爱你便是。你只要承受我的爱。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他只道:“疯女人。”

  她是疯了,她爱疯了这个男人,这个她倾尽一生爱着的男人。

  梦醒后的白芷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惊慌失措,狠狠推开慕屠苏,直奔骏马,坐上去,飞奔离去。她要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靠近慕屠苏,那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一声口哨响,骏马忽然掉头又跑向慕屠苏。他正一脸含笑地看着她。白芷只觉得她在不断向他逼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明明是想远离他的。

  骏马骤然在慕屠苏面前停止,马屁高翘,白芷硬生生被马儿顶得脱离马背,身子直扑正前方的慕屠苏。

  就这样……

  慕屠苏稳稳接住她,她又回到慕屠苏的怀里。

  慕屠苏失声笑了笑,眸光中隐隐闪着点点温柔:“芷儿,你跑不掉了。”

  白芷气血不足,晕了过去。

  待白芷醒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清荷那红肿的双眼。白芷怔了怔,起身欲起床,被清荷强压着:“小姐,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白芷捏捏额角,摆手:“尚可,无事。我怎么回来的?”

  “世子送你回来的。”

  果然。白芷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慕屠苏那抹温柔的笑容中。慕屠苏是个很少笑之人,除了面对南诏小公主时,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真诚一笑。可方才那样的笑,却当真是她梦里盼也盼不到的笑容。

  白芷的心禁不住颤了颤。她问清荷:“世子走了吗?”

  “嗯,送小姐回来,与老爷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不过……”清荷犹豫了下,斟酌着不知该说不该说。白芷微眯着眼,问道:“有事便说,别吞吞吐吐的。”

  清荷道:“原来救小少爷的铠甲哥哥就是世子。”

  “……”这个她早已便知,不足以让她惊讶。

  清荷继续道:“还有……”

  “还有?”

  “世子离开之时,让我传一句话给小姐。”

  “嗯?”

  “原话是:安心养胎。”

  “……”白芷真想再晕一次。

  她这“胎”从何养起?

  当天晚上,白芷又被白渊请到书房了,只不过……此番不是单独交谈,美其名曰“商讨”,有柳氏加入。她本以为是关于上京城之事,谁料,白渊第一句话竟说道:“世子把你们的事告诉我了。”

  “何事?”白芷装傻,虽她已猜出几分是何事了。

  白渊道:“世子会负责,你也没事了,安心养胎。”

  “我并未怀孕,我骗世子的,所以还请爹奏明世子,免得到时候获欺瞒之罪,担当不起。”

  一直缄默的柳氏激动地插上一句:“我就说芷儿不会干出这等蠢事。”

  女儿未婚有孕是假,尚存清白该是一件喜事。谁承想,白渊听到这事,反而心有不快,眉头蹙起:“当真?”

  “当真。爹若是不信,可叫大夫把脉,验一验我是否有孕。”

  白渊怪白芷:“真是不争气的东西。”

  “老爷。”柳氏担忧地看着白渊。

  白芷早就料到白渊会如此,便也不意外,只是未料到白渊竟将计就计:“先瞒着,莫要告知世子,待他把你娶进门了,便说孩子不小心没了。”

  白芷大吃一惊:“爹!”

  白渊不理会白芷的反抗,与柳氏说道:“过两日我与若素(二娘)先行去京城,待安排周详了,你、芷儿和术儿一同来京城。老宅善后之事,交给你,无任何问题吧?”

  柳氏颔首:“老爷放心。”

  “嗯。”白渊再看看白芷,“失而复得的亲事,你若是再弄砸了,后果自负!”

  白芷不想嫁给慕屠苏,继续搬出老借口:“我心上人是裴九,我要嫁的人也是他。”

  “作罢,你们有缘无分。”白渊看了眼柳氏,“馨儿,带芷儿下去,我尚有余事需要处理。”

  “是。”柳氏欠身,拍拍白芷的肩,拉她下去。白芷与柳氏出了白渊的书房,柳氏让白芷到她屋里坐坐,与她聊聊。白芷允了。

  母女俩甚少坐在一起促膝而谈。进屋,她们相对而坐,丫鬟泡好茶便离开。寂静的夜,安静的屋内,在烛光摇曳下,白芷第一次仔细看着柳氏。

  柳氏多半是静的,若不仔细注意,她极容易被忽略,即使她有着姣好的容貌。二娘未必有柳氏美丽,但她有的是个性张扬,张弛有度,拿捏人心;柳氏空有美貌,性子却静得可怕,不抱怨、不欢喜,永远一个心态,淡然不惊。白芷做了柳氏这么多年的女儿,这却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交流。

  “芷儿不喜欢世子,喜欢裴九对吗?”

  “是。”

  “但我看得出,世子喜欢芷儿。”

  白芷一怔。

  “感情不能勉强,但勉强勉强也就能将就了。”

  白芷道:“娘,你不懂。”爱慕屠苏,她做不到了。即便是勉强,她也勉强不得,心如死灰,复燃不起。

  柳氏叹息:“芷儿,娘未曾勉强你什么,只是木已成舟,凡事看开些便好。”

  “像娘一样看得开吗?”白芷无心说了这句话,说完便后悔了,只见柳氏眸光一暗,脸色泛白,这话戳中了她的旧伤疤。虽说柳氏愚爱白渊,性子静得可怕,但到底是有血有肉之人,心中难免有“伤痕”。

  白芷道歉:“娘,对不起。”

  “芷儿,待你与世子成婚之后,自会明白。你和世子是同一类人。”

  “芷儿不愿意嫁。”

  “这事与你爹反抗无果,还得世子说了算。你与世子这次的婚事并不像上次只是口头上说说。不过此事以后再议,你要想清楚。再者你父亲升为京官不久,你别在这节骨眼逆着你父亲,得不偿失。”

  白芷觉得柳氏实则不是盲目,只是过于不上心,上心起来,思维实则清晰,套路则明确。

  这事确实得搁置在一旁,一切等他们上京之后再说。

  如此,白芷心中的石头稍稍放下来了些,虽然尚有沉甸甸的感觉。

  白渊上京走得匆忙,职务交接第二日,便带着二娘兴奋地离开。白芷站在大门口,看着二娘坐在马车上,挽着白渊,与之谈笑风生。柳氏则站在那儿,微笑地看着他们。

  白芷想,柳氏心里实则在滴血吧,看着自己的相公与别人恩爱有加。

  马车渐行渐远,柳氏目送马车离去,直至消失。

  站在白芷旁边的白术扯扯白芷的衣角:“大姐,我肚子饿了。”

  对于白渊与二娘的离开,白术似乎并不难过,甚至可说毫无影响,仿佛离开的是陌生人。白芷讶于白术的态度,怔了怔,还是柳氏走来,抚摸白术的头,微笑道:“这样啊,那娘带你吃东西?白斩鸡?酥脆鸭黄饼?”

  “嗯嗯。”白术微笑点头,脸上洋溢着迫不及待的兴奋。

  白芷恍惚地看着柳氏牵着白术回府,在她眼里,柳氏与白术似乎并不介意被留于苏城。也许是她自个儿太在乎这件事?其实白渊先带谁上京,无须如此计较。

  白渊与二娘离开后,白芷的日子过得十分舒坦,无须考虑白渊的心情,亦不用看二娘的脸色,她睡至自然醒,品茗绣花,赏鱼看书,悠闲自得。

  清荷也准备离开白府了,白芷心里其实舍不得,但这是性命攸关之事,舍不得也得舍得。她给了清荷许多盘缠,还生怕不够。

  清荷怕引人注意,选择晚上自后门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

  三更更声响,白芷在后门与清荷告别。

  “打算投靠孩子的父亲吗?”白芷问。

  清荷摇头。

  “孩子的父亲是……表哥吗?”这个问题,白芷一直想问,但碍于此前事情太多,便搁置下来了。

  清荷一怔,低着头不说话。

  沉默便是默认了。白芷虽觉这件事定有乾坤,但也不想多问,毕竟是别人的私事。她只是拍了拍清荷的肩,沉吟了一会儿:“孩子不能没爹,得按照我的成功守则走,坚持不要脸。”

  清荷怔了怔。

  “要么去找孩子亲生父亲,要么去找个男人嫁了。”

  清荷红了脸,怯怯地道:“这不是让冤大头帮我养孩子吗?”

  “是矣,这才叫坚持不要脸啊!大不了以后帮那冤大头多生几个作为补偿。”

  清荷见白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又觉这话说得搞笑,分离伤感之情一下子淡了许多,她扑哧笑了两下:“小姐。”

  “嗯?”

  “你中意裴公子,却与世子纠缠,若是脱不开,不如对裴公子霸王硬上弓,既解决了自己,又逃脱了世子。”显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清荷显然已经黑了。

  白芷亦笑了起来,推推她的脑袋:“你这丫头,有我的风范啊。”

  清荷呵呵笑了两声,忽然神伤起来,抱住白芷,声音哽咽起来:“小姐,清荷舍不得你,不过清荷答应你,一定会过得好,一定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清荷,我还是想问你,后悔吗?也许你的一生因此而毁。”

  清荷含泪而笑,果断地摇头:“清荷从未后悔。那一晚,是清荷最开心的时候。”

  “你如此便满足了?”

  “不满足,不过我当初迈了这一步,就不会后悔。”清荷深吸一口气,“小姐,我走了。”

  白芷看着清荷坚定的模样,她已不再有当初誓死保住孩子的那份飞蛾扑火的劲儿,虽然此时她的眼神也是那般坚定。

  原来,清荷与她不同。她从未满足,只想要得更多。而清荷懂得适可而止。

  是她太贪心,以致发生悲剧的吗?

  清荷走了,白芷也回屋解衣上床睡了。日子还要过,她相信女人的悲剧皆因男人而起,只要以后,她心无杂念,不爱任何人,她便能幸福地过一生。

  清荷失踪,白芷的借口是,她与人私奔了,找不回来了。柳氏便也应承了下来,不再追究。不过是个丫鬟,丢了便丢了。只是白芷身边没个丫鬟不行,过后第二日,柳氏买了个丫鬟回来,十三岁,名二妞。白芷当即给她改了名,唤她红翘。

  谁承想,不过两个月的工夫,苏城闹瘟疫了。

  亦如梦里,不多不少,正是当初那个年月日。她以为一切都能改变,如今自知错了,自然的力量是无法改变的,唯会以一种“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的姿态发起挑战。

  瘟疫蔓延,白芷最怕的当然是瘟疫找上柳氏。

  偏生柳氏因瘟疫,越发虔诚地礼佛,三天两头地要去上香拜佛。白芷十分怕柳氏出门,又不能忤逆柳氏,只好寸步不离,连出恭亦不放过。

  柳氏开始尚且觉得无所谓,眼看白芷愈发黏人,她便觉得古怪,一次出恭后,终于忍不住问道:“芷儿,你这是怎么了?”

  白芷摇头:“无事。”

  “你定有事瞒着我,说吧。”

  白芷抿了抿嘴,冥思了片刻。她忘不了梦里那场瘟疫。

  所谓人走茶凉,梦里白渊带着二娘、小弟离开,当初说好待一切安顿好,便接她们进京。谁承想,不过一个月,白渊竟把生活开支之用的钱给断了,她们几次捎信上京皆无果,俨然成了弃妻弃女。过后一个月,一场瘟疫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她的母亲,苏城百姓以为她也被传染了,抓她去隔离,让她与那些将死病患在一起。幸而她跑得快,成功逃离苏城,带着为数不多的盘缠去投靠白渊。

  白芷梦醒后,白渊此次并未断了他们的开支,虽费用骤减,但至少够他们温饱。只要让柳氏躲过这一劫,她便能安心了。

  白芷对柳氏道:“娘,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我们不能小觑。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待这次瘟疫过后再出来拜佛,可好?”

  柳氏沉吟了片刻:“佛祖保佑,那等污秽之物怎能进这白马寺?”

  “娘,这事……”

  她还未说完,一小和尚大喊起来:“师兄,你怎么了?”

  她们一起朝声源看去,白马寺的一和尚倒下了,他脸色发白,唇更是惨白,额角冒汗,浑身发抖,与如今的瘟疫极为相似。白芷大惊。

  白马寺的方丈赶来,命和尚与香客退后,勿靠近。

  不过几刻钟的光景,倒地抽搐的和尚已然断气。不一会儿工夫,官衙来人了。

  新官上任便遇见这等大事,加上新官上任三把火,新上任的知州雷厉风行地命令,封锁整个白马寺,香客与寺里的和尚皆不能离开。

  白芷心一惊!这知州又想搞什么名堂?

  新任知州名郑,字子成,曾在边疆重县做县官,如今被调到苏城当代理知州,若任期表现良好,有可能扶正,那便是官升二级。

  边疆官员不比京城官员,变动极小。一如白渊,任职苏城知州已有十年有六,若不是白芍举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白芷极为担忧,这郑子成指不定要拿白马寺的和尚开刀,香客也顺带被牵连进去。

  他们这群香客与和尚被关进大庙里,香客女子居多,年纪尚轻的姑娘们个个持帕拭泪,与柳氏一般年纪的妇女则惶恐地念着佛经以告佛祖,请求保佑。

  相对于他们,白芷反而有些出奇的淡定,坐在位子上把玩燃灯的灯油,显得无聊。柳氏嗔怪:“芷儿,莫动手动脚。”

  白芷怏怏收手:“娘,他们真想关了我们不成?”

  “不知。”柳氏心有颤抖地道。

  很快,大庙之门打开了,郑子成环顾四周,目光投向柳氏这边,怔了怔。柳氏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竟低垂了眉眼,不敢再与他对视。

  白芷吃了一惊。母亲有这等反应,还是头一遭。

  郑子成带来大夫,要一一检查在场所有人员。白芷心头一叹,这新上任的知州算明理。若这事发生在她爹身上,他指不定要做出“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事。

  白芷自然安全通过检查,轮到柳氏的时候,大夫给出的结论竟是:“脉搏混乱,面红潮热,青筋略突,眼眸出血,似瘟疫之症。”

  柳氏连忙辩解:“我只是稍感风寒而已。”

  大夫点头:“也不排出只是风寒。你需再观察几天。”

  白芷还未来得及让他们莫要把柳氏与那些确认为瘟疫患者的人关在一起,站在一旁的郑子成说道:“住在白马寺东厢房那儿观察几日,那边我已命人大清洗了一遍。”

  柳氏略显不自在地道:“多谢大人。”

  郑子成点头,可看向柳氏时,目光灼灼。

  白芷心头大骇,也不知自己是否太敏感了,她总觉得娘与郑子成认识,且……甚熟。

  因柳氏疑似患瘟疫,白芷这正常人不得与柳氏同住,只得回白府。果不其然,她回到白府,府上家丁、丫鬟不见柳氏,心生惶恐,一个下午的工夫,竟相继辞职,留下的只有一些卖身了的小丫鬟。

  白渊当初遣散的家丁几乎都是老一辈的,留下的都正年轻,且工钱被克扣了,与外头的散工工钱相当。众人本心生不满,加上柳氏这事,更是火上浇油,她们果断离去。

  白术虽为小孩子,心智却已然成熟,不哭不闹,只是偶尔问白芷:“姐,娘何时回来?”

  白芷总答:“快了。”其实她自个儿心里也没有底,尤其梦里的柳氏因瘟疫而死,她更是惴惴不安。白芷每日都会去一趟白马寺,询问情况,用钱疏通,才知柳氏一些信息。

  可那都是些鸡毛蒜皮之事,她可谓是无功而返了。

  这新上任的郑子成可真是把消息封锁得紧,她也不知白马寺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这样惴惴不安的心情持续了半个月。一日早晨,红翘端着铜盆进来,白芷正躺在床上睡觉。红翘轻手轻脚地把铜盆放在支架上,摆好面巾,关门退下。

  白芷近来睡得浅,被关门声吵醒了。她抬着头,天色已亮。她穿好衣裳,自个儿洗了脸,随便绾了个发髻,便出门去白马寺。

  这已然成了她每日必行之事了。

  她准备给侍卫塞银子问情况,这一幕却被突然到访的郑子成瞧见了,他不厉声责骂侍卫,也未拿眼色瞧白芷,反而微笑着道:“白小姐来瞧你母亲?”

  “瞧不着,只能打探一下了。”

  “你可以进去了。”郑子成淡定地说道。

  白芷一愣,一时未反应过来。郑子成道:“方才大夫已为你娘把脉,你娘痊愈了,之前该是普通风寒。”

  白芷